鬼市之主与下弦月使

雨夜。

冰冷的水帘遮挡下，背弃了自己的善良的神官缩作一团。无可抵抗的潮湿和冷意，顺着他内心的裂缝钻进四肢百骸。

他身旁是同伴的魂魄。忠心耿耿的鉴玉，终于在被贬的艰苦生活中死去，化为冤魂。

就在不到一个月以前，他亲口让那个有点痴傻的师弟去死。心里一遍一遍循环着那天的痛，几乎窒息。

有银铃碰撞声，叮叮当当惹人烦厌。他抬头要看一看声音的来源，一身红衣撞入他视野。

“天界人士，到我鬼市来做什么？”

糟糕。不知不觉间，竟是闯到这狂欢地狱来了，面前还正是天庭从不招惹的血雨探花。他心道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开口想要辩解。

“血雨探花，我——”

许是看他可怜，花城放一只银蝶过去，栖息在他肩上，勉强让他不会冻死。引玉早闻得死灵蝶的可怖，不敢掉以轻心。花城的视线却已经落到了他手腕上，那里锁着极显眼的咒枷。“被贬的神官？”

“……是。”

“要往哪里去？”

花城似乎对他十分感兴趣，可这问题没法回答。

“……不知道。我……无处可去。”

绝境鬼王的威势逼迫得人抬不起头来，但引玉还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在咒枷上打转。

“那你看，我这里怎么样？”

引玉不知他这是何意，抬眼只看到他显露不出情绪的脸。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虽然他的眼睛盯着自己，但心里是在想着另外的事。

“来鬼市，做我的下属。如何？”

引玉心里极为排斥他的措辞，“下属”这个词狠狠刺了他一下。但如果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以后还不知要如何生活——

“别急，我还没说完。你既曾是神官，我必不会亏待了你。鬼界虽比不上天界，但除我以外，无人在你之上。”

“另外，”他看向引玉身侧的小魂灯，“你那位同伴的魂魄，我会帮你度化。”

他说话时神色漠然，似乎只是在谈论些无关紧要的事，而非一个人此后的前途。引玉最恨这样屈居人下的感觉——现在就连鬼，也能压他一头。可他毫无办法，只能在颠沛流离和放下骄傲之间作艰难的抉择。

“……我愿意跟随您。”

闻得此言，花城终于好好打量了他一番。夜色掩映下，他脸色惨白异常，完全是刚经历一场痛苦纠结的样子。再配上平平无奇的特质，花城几乎要生出点罕见的同情和怜悯。

他伸手接过那盏魂灯，将法力散开，笼罩成一层光晕。

恍惚间似乎看见，白衣的神明做法事渡魂魄，轻声对那鬼火说些什么。

在花城的法力温暖下，执着的魂魄渐渐变得浅淡，最终消散于世间。临去前，唯独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记忆中鬼火却没有这么听话，用整个生命发誓，他愿永不安息。

夜幕能遮蔽许多。花城看不清对面的人脸颊上是不是有一滴泪，引玉也注意不到鬼王的偶尔恍神。

直到最后，花城才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叫……引玉，对吗？”

没等他回答，花城不在意地一摆手，“如果不愿用这个名字，你以后就叫，下弦月使吧。”

一转身，步伐放缓，在等他跟上来。他迟疑一瞬，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是……城主大人。”

***

从此以后，扎起的袖口掩盖住曾经的枷锁，花城身边多了一个默默跟随的下属。众鬼时常说下弦月使心地善良，他本人却不予置评。

他的底线与本心，早丢在了那个冷得彻骨的雨夜。他甘愿堕落，再也不属于天界、再也不是神了。

即使，这世间本没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