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宫

梧桐院。

这是褚太太拨给褚晏宁居住的院子，在褚太太牡丹院的左边儿。梧桐院的大小规模跟牡丹院差不多，较之牡丹院儿唯一不同的是，梧桐院里有两颗大大的梧桐树，故以此为名。

正是初夏季节，在褚太太院里用罢晚饭，褚晏宁就沿着梧桐院的小荷塘一圈一圈踱步，饭后消消食。自三年前落水后，济世堂的大夫就吩咐褚太太，要让褚晏宁加强运动，好增强体质，褚尚书就给褚晏宁请了武艺教习师傅，后来武艺师傅有事回了岭南老家，褚晏宁便有了这个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

褚晏宁一圈一圈的走，心里就在一遍一遍的细细思量，贵妃姑妈，要自己进宫，做什么呢？以往宫里也会赏下东西来，却多是吃食，少有首饰。难道是陛下，同贵妃姑妈提议要让自己进宫的么？

转身瞥见那两棵梧桐树，褚晏宁心头一动，一个念头飞过，是母亲？

是母亲，让陛下这么做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对于想不通的事，褚晏宁总是喜欢在心里仔仔细细的思量，一遍又一遍的琢磨。

奶嬷嬷周嬷嬷拿着伞赶了过来，心疼不已的说道：“我的大姑娘哎，这大热天儿的你可别绕着塘子走了，晒黑了可要怎么着？中暑了咋办哪！”

褚晏宁停下步来，道：“不打紧。嬷嬷，待我午睡后，你着人叫来木工师傅，我想打一个凉亭，在这荷花塘边上。”

周嬷嬷眯着眼笑：“行，我这就着人去安排。这日头这样大，你瞧这大姑娘的皮肤，咋晒都不黑，还能越晒越白！”

周嬷嬷一边感叹，一边也还是把伞打在了褚晏宁头上：“挡着点太阳的好，不怕晒黑，也怕中暑呢！”

褚晏宁点点头，接过伞，周嬷嬷一边走一边说：“大姑娘走完这一圈可算了吧，我已经吩咐厨房熬好了解暑汤，喝点好睡个午觉。”

“行。解暑汤也给高先生送去一盏罢！”褚晏宁说。

周嬷嬷连忙应了：“送过去了！知道姑娘要吩咐的，老奴已经命百合送去了。”

褚晏宁点点头，再不做声。散步回来看会儿书，便午睡了。

待褚晏宁一觉醒来，已是下晌。唤丁香过来，吩咐道：“去到前院儿看看祖父可有回来？倘是回来，过来告诉我一声。”

丁香应了声是，出去了。

周嬷嬷拿着针线箩进来，笑着说：“大姑娘吩咐找木工的事，老奴已经安排好了，回头木工师傅就能来。老太太前儿给了一批料子，让大姑娘使人做些衣裳，我瞧着，这批料子比先前儿那些都好。姑娘得空了，可看看做什么衣裳好？”

褚晏宁摆摆手：“嬷嬷，这些你看着办吧。”

周嬷嬷道：“红色的那匹，做外罩可好？紫色的那匹，就做身裙子。我瞅着紫薇那小丫头，绣花儿最好看，就让紫薇再绣些许花儿，姑娘说可好？”

褚晏宁点头：“就依嬷嬷的吧。”

周嬷嬷看着褚晏宁就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怎么看怎么好，照周嬷嬷的话说，大户人家的嫡出小姐，就该如褚晏宁一般端庄、稳重方好。

周嬷嬷是褚晏宁众多奶娘中的一个，从褚晏宁出生就来了。褚家尚书老爷和太太都十分宝贝褚晏宁，打小养在跟前，含在嘴里怕化了，搁在手里怕摔了，褚晏宁奶娘七八个，就唯独周嬷嬷一直留在褚家侍候着褚晏宁。

小时候褚晏宁总爱生病，周嬷嬷就没日没夜的在跟前看着，老太太也十分信任她。她当年丈夫早早死去，怀着孩子被婆家赶了出来，女儿生下来就夭折了，来到褚家做奶娘是她求了保长才给荐来的，来了后她就打算一直陪着褚晏宁了。她早把褚晏宁当成了自个儿的孩子。

周嬷嬷命人搬来了料子，一样一样给褚晏宁看过，褚晏宁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对衣裳样式的意见，周嬷嬷让紫薇细细的记下。

褚晏宁自年前搬到这梧桐院以来，褚太太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送过来一份儿，所以梧桐院大大小小自上到下，用度向来不缺。梧桐院里当差的丫环婆子二三十个，也都以能来梧桐院为荣。褚晏宁赏赐下人一向手面儿大方，所以下人们当差也十分得力。

这就是银子的好处哪！有钱能使鬼推磨。别说奴才们是供主子们使唤的，奴才们也要银钱才能过活！谁家没有个三口五口的要养活？靠月俸哪够呢？主子们的赏钱才是大头。褚晏宁有专门做衣服的针线丫环，衣服做好了，赏钱也多，丫环们也无不卖力。

紫薇量过褚晏宁的身板儿，也为褚晏宁出些主意，褚晏宁平日就觉得紫薇这丫头做的衣服裁剪十分合体，相当不错，听闻紫薇的建议，更觉得这丫头当差得力，命周嬷嬷绞了一角银子赏了下去。

紫薇谢过褚晏宁赏，回屋后其他丫环们见了这赏赐，都十分羡慕，纷纷自觉以后当差要更加用心才是。

褚太太也歇了一觉，睡醒没多久，有人过来向她报告柳姨娘跟褚晏荣说的那些话。褚太太心下觉得，得让褚晏荣和褚橙搬出柳姨娘的院子来住，吩咐来人噤声，打赏自不必提。

夜已过深，褚尚书自宫里回来了。褚太太打发若兰，去梧桐院跟褚晏宁说一声。

褚老爷现任刑部尚书职衔，刑部所管事项繁多，平日里褚老爷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但偶有空闲，褚老爷就会指导褚晏宁读书习字。

褚太太对于褚晏宁这种不爱红妆爱读书的性子也是十分无奈，私下没少埋怨褚老爷，但是褚老爷还是指导的乐此不疲。

这就是褚太太不懂了。褚尚书二子一女，大儿子跟着儿媳妇守边关去了，不在身旁。闺女押给皇帝做小老婆去了，现在在宫里是贵妃，还晋升了掌事贵妃。

小儿子褚翔，前几年在国子监读书，计划来年参加春闱，两年前出门游历去了。褚尚书跟前除了褚晏宁，也没别的子女尽孝，这人老了，就喜欢享受个天伦之乐，褚尚书也不例外！无奈跟前儿亲儿子亲闺女都不在，好在亲孙女褚晏宁在，所以褚晏宁就弥补了褚老爷的遗憾，这就格外疼惜褚晏宁些。

褚晏宁又是个十分好学的，对书成痴，如果光是个书呆子，褚尚书就不爱指教了，指教也指教不明白哪！但偏偏褚晏宁是个有灵性的，凡事一点就透，悟性好的了不得，智商更是没得说。褚尚书指导也指导的上瘾，褚晏宁又谦虚，褚尚书也就随了她去，偶有些公务文书，褚晏宁也能看上一看，偶尔还能说上一两句，褚尚书更是心满意得，深觉得孺子可教也，顺便也提点她两句。

褚尚书净手作罢，褚太太将褚晏荣和褚橙搬出柳姨娘院子的事，对褚尚书说了，然后又将柳姨娘对褚晏荣说的那些话也对褚老爷说了。

褚老爷听闻，许久没作声，褚太太着急了：“老爷，贵妃命我明日带着她们俩姐妹进宫，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褚老爷沉思半晌，才开口：“明日，进宫同贵妃说一说罢，晏宁晏荣身体不好，待大安了再进宫去。”末了，再补上一句：“晏宁是个好孩子，英国公府张家的事，也该同她讲一讲。”

这把褚太太给急的：“晏宁当然是个好孩子，咱们跟前儿长大的，打小看着，能差到哪儿去？”

褚老爷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哪，你当晏宁不知道柳姨娘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么？这么多年来，你可看她对柳姨娘的所作所为说过一个不字？”

褚太太一叹，要说这柳姨娘呀，真是，也不知道这大儿媳妇当初怎么就给大儿子指了这么一房姨娘，哪里有利哪里钻，这哪是指了个姨娘啊，这分明就是指了个锥子！那点儿小心思，就差写到脸上去了。

不过，看在柳姨娘也给褚家育有一子一女的份儿上，褚太太也没难为过她。就一个内宅妇人，平日里克扣点下人们的月俸，爱钱贪小便宜也成不了大气候，只要不太过分，褚太太也就由着她了。

褚太太心下思量着，点点头，又跟褚老爷说了褚晏宁今日饭桌上的事。褚老爷捋着胡须，点头微笑：“这就是手段了。”驭人怎么能没有些手段呢？别说是对教书的先生，也一样该笼络得笼络！

褚老爷心下觉得妥帖，对着褚太太道：“一个人的心胸，能决定一个人走多远。晏宁这孩子，是个有心胸的！”说完，再叹一句：“若是晏宁是个男儿，褚家可还愁什么。”

褚太太就爱听这话，褚晏宁是她一手带大的，跟褚晏荣相比，褚晏宁的心胸宽广的不止一星半点儿，人就怕比较，这一比较，褚太太心里更觉得褚晏宁优秀。

褚老爷道：“将橙哥儿搬出来也好，我请祖学里的先生先教导一二。”跟着姨娘一个内宅妇人，能学些什么呢？这柳姨娘无知妇人一个，褚老爷也看不上柳姨娘，但是能怎么办呢？儿子媳妇愿意的，现在孙子孙女也给褚家生了，也不能赶人家出门，褚家书香门第，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罢了，就当养着一闲散人吧，也不是养不起。

这就是褚家这样的人家家底丰厚了。儿子媳妇都吃着皇粮，家里不缺钱花。

褚尚书躺在榻上休息，跟褚太太闲话一会儿，褚晏宁就到了。

褚晏宁行过礼，就过去给褚尚书捏肩。这是褚晏宁从医书上学来的，褚老爷多年来肩膀一直隐隐作痛，褚晏宁一捏就能舒坦，所以褚老爷每天下衙回家，也会着人叫褚晏宁过来给他捏肩疏松筋骨。

褚晏宁边捏肩膀边道：“祖父，今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祖父忙到这会才到家。”

褚老爷正眯着眼睛，缓缓道：“也没什么大事，陛下欲着人修整河务。”

褚晏宁“喔”了一声，再没声音了。褚老爷等了许久，没听到褚晏宁接着往下说，便问道：“晏宁可有什么高见哪？说出来让祖父听听。”

褚晏宁笑一笑，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有别的事，要跟祖父说。”

褚老爷睁开眼睛，望着褚晏宁：“哦？别的事，让我猜上一猜。”

褚晏宁听闻再一笑：“祖父猜吧，可要孙女儿给提个醒？”

褚老爷摆摆手，示意不用，猜道：“可是有关于昨儿我那抵报？”这个猴儿，昨儿那抵报，今儿落在家了，定是去书房找书时看过了。

褚晏宁点点头：“祖父一猜就准，正是。”

褚老爷吩咐一声，一众下人退出门去，屋内只留了褚尚书、褚太太和褚晏宁三个人。褚老爷才问道：“晏宁说一说，昨儿那抵报，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是一份徽地的抵报，上面记载了徽地驻守大将军擒获贼匪无数有功，欲为一众将士请升的抵报。

今早内阁首辅裴相在朝上请旨重整河务，朝堂便吵翻了天。这份抵报还没来得及奏请圣上，主要是落在了家里，褚尚书不欲在朝中吵得沸反盈天的时候插嘴请奏，所以陛下还不知道。

晏宁看到了，那份抵报，有何不妥么？

褚尚书觉得好奇，以往六部往来文书或者抵报，褚晏宁也会看，但是从未重视过，今日褚晏宁特地找他讲这份抵报，可是褚晏宁有觉出不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