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邝露只是觉得冷。
寒气从四方疯狂袭来,冻结住全身的神经,侵入进五脏六腑,将她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狼狈躲在太巳府的那段时间,她想她是恨他的,恨他没有保全家父,恨他在这场联姻中不曾付出过一点点的努力,恨他让“上元天妃”这个头衔,沾上那么多无辜百姓的鲜血,所以她心死如灰。
那现在又算什么?
邝露赤着脚跑到院里,院子还是光秃秃的一片。不对,她走近了瞧,才发现土壤已被翻整,一些春苗冒出了尖尖头,是被精心呵护的景象。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仰头认真看这殿里的每一根柱子,每一顶房梁,皆是熟悉的模样,才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什么璇玑宫。
有人照着金风殿的样子,又修了一座新的宫殿,把他的喜欢,换成了她的喜欢。
陨丹能让锦觅夫人灭情绝爱,是靠抑制七情六欲,让年幼懵懂的锦觅不知情为何物。可邝露是明明白白爱过的人,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更不畏惧,生死离别。
吞下陨丹,她将自己撇脱得干净潇洒,而他呢?
无数个秋风冷夜里,他有多么难过自己的求不得,他既愿意在她失忆的时候编织一个“相爱相守”的谎言,便是在试着放下过往种种。若承了这个谎,就算相敬如宾,也是安度余生,可她偏傻傻跌进韫灵官处心积虑安排的陷阱里,将这仇恨的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压垮了这个家。
醒悟来得太迟,但她绝不会心安理得的苟活余生。
邝露跑得跌跌撞撞,扶着墙角不断干呕,她要把这颗该死的东西吐出来,不再逃避,狠狠地痛一次,痛得好似手脚的筋脉被一并挑开,身上的肋骨被全数折断,再下黄泉与他作伴。
“邝露……”
温润儒雅,清脆似玉。这是他的声音!怎会是他的声音?
“邝露,你醒醒。”
邝露转过身去,四处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她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回响在空旷的后院。
堂堂天妃,赤脚夺门而出,连个仙婢都不曾赶来。
……
“啊——”
梦中,惊醒。
头发被梦魇惊出的汗水打湿,有几缕粘黏在邝露脖颈上。
她喘着粗气,费了番功夫才能把眼神聚焦。
眼前人,竟是润玉。
润玉甩开帝服宽大的袖袍,换了个坐姿,好让邝露卧在自己怀里。邝露紧紧揪住他的衣角,一眼都不舍得离开,声泪俱下,怕极了一切只是水中捞月。
“陛下,是我不好,都是我太任性了,陛下,你别走,你别走……”
“我不走,我哪都不去。邝露,你做噩梦了。”
失去他,原来只是个梦。邝露欣喜不已,但转瞬又想到,至少昏迷前看到的景象是真的。
“做梦?那……”她喃喃自语。
那把元神投进大鼎里的,是谁?
上清天,上清天,听说那里有个小佛僧。别家的孩童,再了不起的也是三岁识字,五岁背诗,八岁才能做文,只有他承了自己父亲的慧根,小小年纪便整日抱着写满“密语”的佛经不肯撒手。
恍惚间,不远处出现一个算不得高大的背影,光溜溜的脑袋瓜,让人忍不住想上手顺一把,转过身来,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肃然模样,念念叨叨,之乎者也。
你可知,普济众生之意?你又知,我要去救哪些人?
故事从小佛僧被先天帝遗弃在竹林那天起,结局大约就已经写完了。
*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 佛家经文(原剧也曾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