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扑翅跃飞，于空又腾趋而下，双足稳稳站于窗槛。其身呈侧身，一面临外，一面临内，其双瞳三色光混然，一瞳观外，一瞳观内。
令人诡奇的是在那窗外树梢上，居然栖身着一只与它相貌无异的黑鸟，有所差别的是树梢上的黑鸟是闭眼姿态。
叫人恍疑的是，方才它本在树梢，又突现他方，好似身分两方天地，又仿佛两方天地皆无它。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究其难辨。
屋内陈设简朴无椎陋感，有一方床与两椅一桌。而玄之妙意在于隔边处的景物相融，有着承天接地之意，顺遂生了玄妙。
那不知名的昙花与那茧蛹自成一体，独居一方天地内，花不分时刻随意而开，茧蛹随花开而化蝶飞舞。
站于窗前的那人对望着黑鸟，摊掌相迎，笑道：“老友，请进。”
黑鸟单瞳一闭一睁，再睁开时，三色光已褪去，露显出一只人眼，白中两道黑横，黑中两道白竖。
四线随眼飞旋，周围空间渐渐扭曲，一人从另一方天地中踏出。
这人衣着分为半身黑，半身白，黑白齐量，无多也无少，却无法瞧见正脸，似被一股浑浊之气包裹。
而窗槛上的那只黑鸟如云烟般消散，此时，窗外树梢上的黑鸟才缓缓睁开眼。
与此同时，窗户闭合。
“时隔百纪，余敧兄口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屋中人低头浅笑道。
被称为余敧的人并没有理会，身躯微倾，隐约踏出一步，人已来至椅旁。
可待余敧准备入座时，轻微抬头一望，对面那人已先就坐，似乎比他略快了一步。
“秦昗兄，莫非你，合道了？”余敧探问道。
秦昗摇摇头，讪笑道：“我哪敢。”
又追问道：“余兄这么问，难道你踏出了那一步？”
“唉。”余敧神态惘然，喟然长叹，“我确实踏出了那一步，不过，又踏了回来。”
“哦，怎得解？”秦昗惊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余敧黯然道，他斜窥了眼地板，而后大睨高谈。“昔年，我毅然决然问道于末，终是得幸，踏出那了一步，但之后我发现道后并无上，那片天地仿佛被人抹去了。”
“犹如这天地玄黄，日月辰星，卆乜卜炁。十二步道内，天地有崩塌，玄黄相抵，日月盈昃，辰星陨落，卆乜卜炁相缠绕。”
“走出去则天地外无天地，若不出去则天地内定生死，倘若妥协与天地共长生，天地若亡，长生何在？”
“再追溯其根，不过是叫人与天地共存亡，虚名挂榜罢了。”
闻其言，秦昗若有所失。
余敧又道：“这玄中茧蛹化蝶，于自成天地内当是逍遥洒脱，可怎奈何窗外另有天地，欲飞出便被毙噬。”
“再看这大地，这地板，蜚蠊之志，所属远大，欲占天地，又怎能奈何道痕呢？”
“倘若人刻意为之，以水洗练天地，隔日之下，蜚蠊所处之地，便是焕然一新的新天地，若追根问底无非是人，而我们追根，又该问何物？”
秦昗点了点头，余敧说的很是有理，若有人刻意抹去了道痕，前方大道已是无道，就需另开辟新的道，可就算新道覆盖旧道，这路也不过是再建起来一次罢了，而尽头，终是不见。
至于余敧自论的尽头，秦昗根本不信。至于所谓的妥协天地得长生，还不如说成为一个命傀，要秦昗迁就的话，那就请把失去的完封不动还回来。
余敧说的踏步，秦昗甚是想笑，这世间他在，何人敢踏步问道？
当年那一战，是何其的惊世，可最后，又是谁挡下了那一击？
秦昗惨笑道：“的确，不知问何物。”
余敧见状，安慰道：“秦兄也不必伤感，日升东落于西这是命，逆不了，道若不通再换道就是了。”
“所以，你是来为我送行？”秦昗淡然道。
余敧食指轻轻上翘，床榻下，藏于阴暗中的木箱自然而开，一物从中飞出。
此物漂浮在两人中间，仔细看去，是一张人脸。
这张人脸尖嘴猴腮。
“秦兄可谓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是不知这借脸入门，是否就真的能入门了。”余敧道。
秦昗脸有些阴沉。
余敧又道：“某些鸟类确实会借巢生蛋，不过略有瑕疵，慧眼一眼可识，但若人来干这事，只要精明点，大道如风，加于自身，说不定还真可以以假乱真，取得所想之物。”
“余兄说的有些远了，我远不及这等本事。”秦昗道。
“哦？”余敧饶有兴趣道：“当年南州诸子百家争鸣，无非为了三物，纷争下恩怨是非群起，待到平息，其中有一物竟然脱离了百家之手。”
秦昗脸色阴沉至极。
余敧静静把玩起桌上的茶杯，漠然自语：“此物，名为‘造途’，相传其能夺天地之造化强加于自身，不知秦兄听闻过吗？”
“哈哈。”秦昗大笑，“不曾听闻。”
“如此甚好。”余敧道，说完他手一挥，那张人脸归去来处，而后他提了提茶壶，壶却是空的。
“进来吧。”余敧斜睨着门。
门轻开又轻关，走进屋子里的是一位女子，此女子身着霓裳羽衣，以轻纱遮面。她单手托盘，上面是一壶热茶，不过其走路姿势颇为怪异，另一只手似无力，垂在腰旁，不见其摇动。
女子单手安放好热茶后便退身离去，秦昗瞧见了她玉臂上的红点，低头若有所思。
余敧沏好两杯茶，不过茶色如污泥般杂黑，让人难生嗜欲，他并未将另一杯递送给秦昗，自顾自品起来。
“你似乎早知我会请你进来？”秦昗取过茶杯，将其捏在手掌中。
“喝一口其实并不难，难得是想全喝完。”余敧放下茶杯道。
秦昗一笑，茶杯离嘴近了几分，他问道：“我这是被你算计了？”
“我们顶多算互相算计，彼此而已。”余敧道。
“我若是不从，你能奈我何？”秦昗冷讥热嘲。
“无可奈何，不过，你离你想的那一步会远许多。”余敧道。
“我凭什么信你能胜他？”秦昗问道。
余敧道：“因为，你别无选择。”
秦昗叹道：“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没有选择。”
说完，他将黑茶一饮而尽，而后问道：“要我怎么做？”
余敧起身，背对着秦昗道：“你只需给中州法家植入棋子，在我身死道消时，御天下于祸乱中。”
“难怪你被称为‘迄道子’，一生问道。”秦昗调侃道。
余敧良久未言，只见他身躯抖动，皮如膏药，一层层剥落，完好的一副皮囊落于桌前。
再看，人已无踪。
秦昗摊开手掌，掌心一点化线成框，一框翻开，如同一本书，无数符号显现，那副皮囊被收入掌心中。
他起身打开窗户，望着窗外月色，他居然觉得余敧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以假乱真做的不像，还真就没那味。
传这仙机，又有几人信以为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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