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子

自晨间与薛洋分开后晓星尘就再也没见他影子。午间在正殿与师叔和一众道长们商谈法事，结束后刚想离开却被叫住，晓星尘看着站定在眼前气喘吁吁的长老笑问：“今天是哪边缺人了？”

白雪观里有专门对香客开放的场所，临近清明，前来祭祖奉香的人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管理前殿的长老忙得找不着北。灯油、香火用的极快，算命、求签、看手相的人数极为可观不在话下，忙的也就这几日，所以会临时从观内找个有经验的弟子来这里帮忙。

长老将好脾气的晓星尘领进招揽客人的前殿，按在角落里一张黄灿灿的绸缎铺就的桌子前，让他给桌子后面排成一溜的老百姓看手相。

站成队列等着的布衣百姓们原本秉着臭脸极不耐烦，看来了个外貌亭亭标志的道士，不由得看呆了眼，尤其女性心里最为欣喜。

晓星尘耐心笑对每一位客人，不厌其烦的解答他们关乎姻缘、功名等五花八门的问题，在他渐渐有些疲乏的时候，一个眼神明亮英姿飒爽的年轻人坐在他面前。

晓星尘见他身后没人，想必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了。

“道长，我不是来看手相的，我是来恳请道长的帮助。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夜不能寐。”

“公子但讲无妨。”

那男子点了点头，将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娓娓道来。

男子的老家在江淮一带，事情是这样的：一年前的某日清晨他去河边散步，雾霭朦胧中桥下的河水扑通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掉进河里的声音，奔过去仔细看竟是一名女子掉进河里。本着不能坐视不管的态度，加上他水性好，就救了那名女子。

“谁知那女子醒后，埋怨起我来，依然不依不饶想要跳河，我实在看不惯，路边的好心人发现她是当地某高官的千金云沐，我就顺势将她送了回去。”

“后来据说她在府里被禁足直到出嫁，办了一场风风火火的喜事。直到这我以为我做了一件好事，没想到啊，道长，你肯定想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男子见晓星尘听入了神，便继续讲了下去。

“云沐嫁入了另外一个极有风望的人家，我周围的人都称赞这是一门难得的亲事，两家门当户对，新郎新娘两小无猜，似乎所有人都把云小姐曾经想要轻生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几个月过去了，生活就是这样，正当你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他偏要生点事端。”

距大婚半年后，云沐突然生病倒下，请来的大夫说是普通风寒，所以没有人将这当成一回事。谁知这病最后竟变成一场席卷了他们全家上下的灾难：先是云沐的夫君，后来是贴身丫鬟，整个府里所有人都患上了相同的病。也许是知县及时封锁了府邸大门，所以周围的百姓很幸运地没有被殃及到。事件发生后过去了一个月，那个大门一直紧闭，除了几个嘴严的云府的人和郎中便再没看到其他人进出，外面的人不敢靠近，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巧的事情来了。我那天傍晚因事外出，路过河边那座桥，瞥见桥上的人影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觉得我看见了云沐。周围只有我自己，我想靠近她又不敢，正纠结，她却发现了我，面色平静地向我走来，一点也看不出她生病的模样。她和我保持距离站定，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说‘看恩人过得尚好，妾身甚为安心，只是苦了郎君一家人，也许是命中注定，你我皆命不由天。’说完她便转身走了。我愣在原地没明白她的意思，追过去时发现云沐不见了，问路人有没有瞧见她时，路人却笑我说‘云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是你眼花了吧。’这码怪事暂且不说，镇上的人都传云沐的夫君一家死光了……道长你说，难道云沐对我说的那番话，是怪我当初或许不该插手救她，进而害死了他夫君一家人吗？”

晓星尘听完这一系列故事后深感惊异，但只靠这点线索不能产生任何头绪，所以不敢妄言。

他只对那男子说：“或许像云姑娘说的，人各有命，公子你本着善意救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并不了解其中的渊源不是吗。”

男子道：“道长的意思是‘不知者无罪’？”

晓星尘点了点头，那男子满怀心事移开了眼，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无言间，晓星尘的目光越过面前人的肩膀，看到他背后远处那些跪在蒲团上双目紧闭、虔诚祈求平安喜乐的布衣平民，看着身周劝诫他人多做善事以庇佑儿孙之福的同僚，感到心中有些不知名的烦闷。见男子依旧愁云满目，便说：“我们活在这世上，身不由己已是常态，很多时候不能只依靠结果来评定事情的好坏。在真正了解来龙去脉之前，还望公子宽心，不要过度忧思，保重身体。”

那男子想了想，展出一个勉强爽朗的笑容，道谢后便离开了。

再回自己房间的途中，晓星尘心里一直揣着方才那件事，这种感觉令他困惑不已，再抬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偏离了轨迹，绕到了外门弟子房间的院子。

薛洋的房门紧闭，周围安安静静的，推门进去，房间空无一人。他转回自己房间，连晚饭也没吃，整个晚上晓星尘都在反复思索中度过，他甚至猜想男子第二次见到云沐或许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很快他觉得这想法很荒唐，晓星尘想着，若是‘他’在的话，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整整一天没见到薛洋半个影子，今日就是清明节，该忙起来的人一大早就不见踪影。

没有需要帮忙的，难得落了清闲，晓星尘在观里随意散步。脚踩着青石铺就的羊肠小径，任由思绪飞向九重云霄，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了人，便连忙道歉，被撞的人也是同样。当两人四目相对时，却俱是会心一笑。被撞的人是昨天刚见过的那个奇怪的男子。

那人刚想开口又憋了回去，然后忙说自己失礼未问及道长姓氏，晓星尘则并不在意。两人交换了姓名，晓星尘才得知这位公子姓魏。

晓星尘正奇怪为何在这里遇见魏公子，对方看出来后，解释他今天陪别人过来，那人在正殿与师叔商谈要事，他便在这里随意走走。晓星尘以为他为自己到处逛觉得不好意思，忙说今日观里比较忙，他们才是待客不周。

两人一起走着聊天，晓星尘才发现此人开朗又健谈。魏公子自称是个闲散的修士，还说从前就听说了他的名声，昨日到了附近，按捺不住才来白雪观，见到他后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叫道长别介意，但他由衷感谢晓星尘的话让他好受了很多。

晓星尘听后在心里有些惭愧，因为最后那一番安慰的话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思由至此，心里生出一个想法，他便开口：“若是魏公子不介意，我倒可以找个时间去魏公子的家乡探查情况，看是否能帮到忙。”

魏公子听到后双睛发亮，笑着说：“果然是晓道长，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天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要先处理这边。”魏公子话音刚落，道长霎时觉得头有些晕眩。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身体却不是这样想的。

还未来得及理解魏公子话里的意思，晓星尘在倒下前，以为自己会摔得很痛，但魏公子及时托住了他，而且他看起来神色淡然，一点也不惊讶。

在他一开一阖的嘴里，似乎读出了几个字：好久不见，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