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是镜中的你，也是另一个你

张旃轻闭双眼，坠入聆晞河中。

　　只听见“扑通”一声，张旃明白自己落了水。

　　嘶，水真凉。

　　就像寒夜里的大雪落进颈部，凉得刺骨。

　　张旃慌忙挣扎，却沉得越来越深。

　　可她却没有开口喊救命。

　　喊了又能怎样？本来就是一心寻死，喊了人反倒惹人可怜，嘲笑。

　　可怜她小小年纪便寻死。

　　嘲笑她想死却又不敢死。

　　不过...她的心里想死，可身体却不乐意，于是抗拒着，却不曾知道越挣扎沉得越深，平静不动反而会活下来。

　　身体是不包括脑子的，它当然不明白道理，可它有自然生理反应，知道保命，它只是以为这样挣扎便能得救而已。

　　身体挣扎并无错，错因在心。

　　身心不一，难免会遇到不如意的事。

　　张旃挣扎了片刻，便慢慢沉入河底，逐渐没有意识……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这是她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像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旃已无身体下沉，呼吸不畅的感觉，反倒觉得身体轻轻的，凉凉的，呼吸倒也顺畅。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正躺在世界死海这片湖泊上闭眼小憩。

　　可自己分明是沉入了河底，又怎会有如此感觉？莫不是…已经到了地下？

　　张旃努力地睁开双眼，却惊到了。

　　这里并不是刚刚所猜的地下，而是聆晞大桥的桥下，她竟然……的的确确地浮在水面上！

　　这…怎么可能？

　　难道我没死？！

　　可是……没死又怎么会浮在水面上呢？聆晞河也不是咸水湖啊？

　　“120！120打了吗？！”

　　“让一让，让一让，我来帮他把水压出来。”

　　河岸边人声嘈杂。

　　张旃皱了皱眉，这些人还真是的，我就这么泡在水里，怎么就没人看见我呢？

　　唉，不管了。就当自己是没死吧。既然没死，那便不要泡在水里了，免得感冒。

　　这一次就算是自己有福吧。

　　得到上天垂怜。

　　张旃游到人声嘈杂的岸边，在路灯的照耀下，瞧了一眼岸边的打捞工具，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们，眼神顿时变得黯然伤神，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人会关心我。也许我这次死了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就连尸体都要因腐败气体充满整个身体而浮在水面上，变成那副双目怒瞪，口唇外翻，面目狰狞的仰卧大肥胖子模样。

　　想到这里，她现在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与自己这么“有缘”，居然和自己同一天轻生。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跳河的，又为何要跳河？

　　张旃站在人群外，想要扒开众人，挤进人群中，却不曾想……自己的手竟穿过了别人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张旃不信，便往前走两步，自己的身体竟像刚刚那般穿过了别人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张旃突然穿过众人，冲到那个同样也落水的人身旁。

　　另一旁的路灯亮着昏黄的灯光，朦胧而温暖。张旃却吓得跌坐到地上，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她清楚地瞧见，那个同样落水的人长着与她别无二致的脸。身上的衣物，脚上的鞋子也与她所穿的一模一样。两个人就像是复制粘贴。

　　“这是谁家孩子？”人群中有人突然问起。

　　“她啊，张老师家的女儿张旃，老厉害了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是住在附近的王奶奶。

　　“是呀是呀，你说这孩子怎么…我瞧着平日里也挺听话的呀，没想到竟然……”

　　“唉，也不知道是旁人推的，还是自己寻死。”

　　张旃听着，心里却波澜不惊。

　　听久了就习惯了。

　　张旃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细细回想了起来……

　　对啊…如若我没死，沉下水后定是不会再浮上水面来的。只有已死之人才有可能在沉入河底后再浮上来，况且，之前我分明觉得已经呼吸不了了，刚才醒来时却……

　　该死，应该早想到的。

　　张旃起身想试试是否能飘到空中，于是足尖一点，轻轻一跳……她的身体很快离开了地面。

　　张旃笑了，你看，做个鬼魂还是有好处的。

　　张旃站在空中，瞧着自己的肉身，出了会神，说道：“张旃，你在这儿等我，等我找到母亲的灵魂，问清楚那个问题之后，我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既然自己死后灵魂会出窍，那母亲的灵魂一定也会。

　　没错！我一定要找到母亲的灵魂。

　　张旃飘得更高了些，先向家的方向飘去…当在家未发现母亲的灵魂时，又开始去每家每户搜寻。

　　说实话，做个鬼魂确实比做人要方便一些。

　　鬼魂可以穿墙，直接找自己想要找到的，一句话也不用说，也不用问，毕竟说了问了人家也听不见，听见了又是好一阵的害怕。

　　而人便要长得好看，心肠好，惹人喜欢……

　　最重要的是，有些地方，人倒是真的去不得。

　　半个小时过后，张旃找遍了整座城市，却并没有找到母亲的灵魂。

　　难道…是那个人带走了母亲的灵魂吗？还是说…母亲的灵魂已经到了那个阴暗无光的地方？

　　张旃回到了聆晞河岸边，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肉身，只看见了车轮隐隐滚过的印记以及微微湿润的泥土。

　　就连先前的打捞工具都已不见踪影。

　　轻生前下了小雨，醒来后便停了雨。雨小，落到路上的雨滴容易风干。不过，打捞张旃的肉体时应该顺了不少水上岸，从张旃离开此处到此时此刻……水应是正好被风干。而此时的泥土却是微微湿润的。如此看来，救护车应该在张旃离开后不久便来到了此处。

　　不过……到底是哪家医院呢？

　　张旃站在半空中，向四周看了看，眼光锁定了离此处最近的第一医院。

　　张旃飘到第一医院的三楼处便停了下来，开始与正常人一样走路。

　　三楼是急诊，且大多数就诊方式都是电击。在聆晞市的居民若是落了水，人工呼吸未救活的便会送来三楼电击心脏。

　　张旃穿进一间又一间急诊室，可里面的病人都不是自己的肉身。

　　她呼了口气，直接穿进最里面的那件急诊室，这是最后一间。

　　里面就诊的病人被医用工具和医生护士们围住，看不着脸。

　　这里面气氛好怪，怪压抑的。

　　张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放慢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就诊背景突然变昏黑，仅有一盏灯照亮着病床，医护人员也都消失了。

　　张旃吞了吞口水，皱着眉头走近了病床，脑袋里却还一直在想着:若是床上躺着的不是自己的肉身该怎么办？

　　张旃想着想着，便来到了病床前，在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后急忙转了身，却不曾想…刚转过身便像是被控制住了一般。

　　张旃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

　　她被迫停下动作的两秒后，整个身体又突然转回到病床前，被控制住的手放在陌生病人苍白的脸上。

　　刚碰到病人毫无血色的脸，张旃即如白影一般消失不见。

　　…………

　　眼前是一片黑暗。

　　“你终于来了。”

　　张旃小心翼翼地走在黑暗之中，朝着声源处缓缓走去。

　　“你是谁？”她大着胆子问道。

　　“我？”

　　张旃好像感觉到了来自声源人的轻笑。

　　“你快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张旃微微一笑，还带着一丝嘲讽。

　　一个名字都不敢说的胆小鬼，居然还想搞阴的。

　　她继续向前走着，纤纤玉手突然碰到一块硬状固体。

　　张旃停下步子，手继续在固体周围摸寻着。

　　一束昏黄的灯光倏然打下来，微微照亮了四面墙。这本是一间宽敞亮爽的白屋子，却在经过昏黄灯光的照耀后，有一种朦胧温馨的感觉。

　　张旃在灯光打下的那一瞬间惊得闭上了双眸，又在闭眼的一瞬间突然感觉身体的某一部分被抽走，想法好像也与之前有所不同。

　　她睁开眼便看见了自己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在她面前有一面两米高的落地镜，镜中的自己带着令人难以琢磨的阴笑。

　　张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己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镜子里的自己怎么……

　　张旃惊恐万分，手悬在半空。

　　镜中的自己却笑得更邪恶，眼里满是轻蔑，像极了电视剧中的大反派角色在看落魄无助的主角。

　　张旃咽了咽口水，缓缓地向后退。

　　一只手从镜子里面伸了过来，掐住张旃的脖子，狠狠地掐着。

　　张旃脑子里一片空白，皱着眉头，紧紧抓着那只手，想把那只手给扳开，已离地五公分的双脚尽力伸向地面。

　　“哐当”一声，一把匕首掉在地上。

　　这把匕首，是从张旃身上掉落的。

　　明明拥有杀人工具，却在别人要将其灭口时，居然也不懂得反“咬”一口。

　　人心难测，善良本色。

　　善良过热，如是死路。

　　就在张旃快要“逝去”时，那只手松开了。

　　“我赢了。”镜中的人笑了，嚣张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到的忧伤。

　　看来，只能让我站在你的前面保护你了。这一次，我赢了，可你也没有输。

　　想要立足于这个社会，就要让真正柔弱善良的自己，藏在被迫坚强狠毒的自己身后。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我是镜中的你，也是另一个你。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并不希望我死，就算你明知道你的外衣右口袋里有一把匕首，你也不会去伤害我。

　　可你太“善良”了，就连自我保护，自我防备都怕伤到我。

　　我喜欢和善良的人打交道，可一点也不喜欢善良的我。所以，你只管单纯善良柔弱就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就像狮子保护小鹿一样。

　　保护你，也是在保护我的童真，我的曾经，和我的内心。

　　你有多善良，我就有多狠毒。

　　…………

　　突然感觉到心脏刺痛，张旃猛地睁开双眼。

　　医生正在使用心电除颤仪。

　　“刘医生，病人醒了。”一位女护士说道。

　　一段时间后，张旃被护士转移到病房里。看着急症室外的病人家属，她假装昏睡闭上了眼睛。

　　那些病人家属，可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准确地来说，那些人只跟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

　　如果她没猜错，她的灵魂应该已经进入了她之前看见的那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女病人的身体里。

　　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

　　会是……那个人吗？

　　“后会有期。”

　　那个人临走时所说的这四个字，在张旃的脑海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