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果然，生日时不吃长寿面便不会长寿

张旃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立马冲回了家。

　　当她看到母亲倒在地上，无力的样子时，张旃慌了神，赶紧跑到母亲身边，手不停地翻母亲的口袋。

　　翻到了，翻到了！

　　她将最后两片硝酸甘油一起倒了出来，喂给母亲。

　　片刻后，母亲醒了过来。

　　“妈！妈！你怎么…真是吓死我了！”

　　“旃旃…”母亲虚弱地笑着。

　　“妈，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张旃赶紧将母亲扶到沙发上坐着，自己起身去倒水。

　　“旃旃，你来。”母亲将水杯放在一旁，拉着张旃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旃旃，妈的阳寿到了，死神要来接妈了。”

　　“怎么会呢？妈，你可别乱说！”

　　“妈没有乱说。旃旃，你听话，听妈把话说完，”母亲喝了一口水，犹豫了很久才说，

　　“其实，妈妈一直记得你的生日，一直记得。妈妈...妈妈真的很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可是，妈要走了，你今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不，我不要。妈，你好端端的说什么呢。是不是安任邠跟你说了什么？”张旃皱着眉头，一提到安任邠就来气。

　　“我都说过让你别去看他了，怎么每次都要说？！”

　　一个杀人犯，能说什么好话？！

　　“旃旃，你别生气。你要笑，你要开心地笑，笑起来才好看。”

　　“我不生气。下次别去了。”

　　“好好好，不去不去。旃旃，等妈死后，妈想火葬。”

　　“怎么说起来了？！你不会死的！你不是已经吃了药吗？吃了药就好了呀。”

　　“不，旃旃，妈真的要走了，”母亲抬头看了看石英钟，眼神变得暗淡无光，轻声说了句，“只剩下十分钟了。”

　　而后，又笑着说：“张旃，生日快乐。妈妈给你煮碗长寿面吧。”

　　“嗯嗯，妈妈真好。”张旃亲了亲母亲带着皱纹的脸蛋，发自内心地笑了。

　　妈妈向邻居家借了面条和佐料，开始煮。张旃坐在沙发上看着母亲，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柔。

　　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因为是家里的老二，所以总是得不到一点好处。

　　父母会把好的东西都给哥哥和弟弟。

　　哥哥成绩好，又是老大，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所以要吃好的。

　　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所以要吃好喝好睡好。

　　她作为老二，不仅要玩哥哥不喜欢玩的玩具，还要吃弟弟不喜欢吃的零食。

　　就因为不想要别人不喜欢的东西，父母觉得她娇贵，便常常打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打过来的。

　　母亲是高中英语老师，父亲还是高中的校长。她根本就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教育式家庭竟然有被从小打到大的孩子。

　　所以，张旃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世。

　　因为她的父母最多只能生育两个孩子，而他们家有三个，所以一定有一个不是“亲生的”，不管是在血缘上，还是在户口本等地方，总有一个孩子是被认为“非亲生的”。

　　那个“非亲生的”孩子，是张旃的可能性很大。

　　片刻后，母亲端着长寿面出来了，“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看到母亲笑容满面的样子，张旃感动地要哭了。

　　母亲终于，终于想到我了。张旃想。

　　“旃旃，这是妈陪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你别哭，别哭。”母亲温柔地拭去张旃脸上的泪，笑了。

　　“妈……”张旃紧紧拥抱着母亲。

　　这么温暖的怀抱，好久没有过了。

　　“别哭，别哭，眼睛肿起来就不好看了……”

　　“哇——”

　　好像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如果一直都是一个人，再苦再累都可以熬过来，一旦开始有人对他寒虚问暖，他就会哭得泣不成声。

　　“旃旃，妈想去沙发上躺会。”

　　“好，好。”

　　母亲躺在沙发上，笑了。

　　这个笑，可真苍白。

　　“旃旃，再见…再……”母亲顿时没了声，眼睛缓闭，头倒向一边。

　　张旃一愣，忘记了哭泣，手缓缓地伸到母亲鼻前，母亲已经没气了。

　　母亲，已经死了。

　　“妈，妈，妈！”她抱着母亲的尸体，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她轻轻抚摸着母亲的脸。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母亲的脸上和她的手背上。

　　“妈…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这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她低声抽泣着。

　　突然，一阵阴风扫过，让人感觉凉嗖嗖的。

　　张旃被吓到了，一动不动的。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已经死了。”一个阴森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你……你是谁？！出来！出来啊！”张旃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环视四周。

　　“你的母亲本不会死的。可是，她将她的寿命给了别人。三十年的寿命就换了他三年，真是愚蠢啊……”声源处特意拉长了尾音。

　　“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声音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

　　“姐姐，你在家吗？我是皓泽。”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门被轻轻地推开“姐姐，我进来啦？”

　　“后会有期。”

　　他说完最后四个字后，便离开了，那凉嗖嗖的感觉顿时也没有了。

　　安皓泽打开门便看到躺在沙发上宛如死尸的母亲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张旃。

　　他霎时间便明白了，忍住眼底的泪跑来，二话不说便开始打电话。

　　其中一个便是父亲的电话。

　　就算他们已经离婚了，母亲的死与父亲也没有直接关系，可父亲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匆匆赶来了。

　　毕竟相爱一场，终归还是有感情的。

　　唉，要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们也不会离婚。

　　听奶奶说，父亲以前有个特别喜欢的女孩子。

　　后来父亲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又分开了，不过奶奶看得出来，父亲忘不了她。

　　所以，奶奶才把母亲介绍给父亲认识，想让母亲开导开导父亲。

　　哪成想，父亲不仅被开导了，还喜欢上了母亲。于是，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

　　父亲对母亲一直很好，母亲对父亲也一直很温柔。

　　两人相敬如宾。

　　不过，好归好，喜欢归喜欢，跟深入到骨子里的爱是不同的。

　　近些年，父亲和那个女孩子又有了联系。

　　因为女孩子跟她的老公离婚了，离婚原因是她出轨了，出轨对象竟然是她老公的好兄弟。

　　等她老公发现后，质问两个人的时候，一个说耐不住寂寞，另一个还请求他原谅，说是一时糊涂。

　　最后，她老公只是给了她一张银行卡，就让她净身出户，说她没脸打官司，也不需要孩子。

　　后来女孩子就来找父亲，说她不是自愿的；说是她老公的兄弟要挟的；说她现在身上也没多少钱；说她在这边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说她想去父亲建的学校里当个代课老师。

　　讲白了，就是想待在父亲身边，做一个厚颜无耻的小三！

　　这种就连张旃都看得出来的谎话、借口，她父亲这么狡猾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既然看得出来，还不为所动，那就是希望她留着身边了。

　　“张旃，你妈她……”父亲轻声细语地说道，眼里满是担忧。

　　可这份担忧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或许父亲也说不清吧。

　　有的时候装久了，就连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知道。”张旃没有抬头看父亲，她走出家门，径直向外走去。

　　我知道她早就走了；

　　我知道她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了；

　　我知道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了。

　　…………

　　片刻后，张旃来到了城市中心的聆晞大桥旁。

　　今日市中心人很少，天上下起了小雨，雨点轻轻地打在人们的身上；悄悄地藏进人们的头发里；慢慢地落到偌大的森林里，滋润着世间万物。

　　桥边，有可可爱爱，对世间都充满好奇的小妹妹。小妹妹坐在柳树旁的公凳上，吃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晃着胖胖的小肉腿，眨着大大的眼睛，好不可爱。

　　桥上，有甜甜蜜蜜，凡事都要讲浪漫的热恋情侣。小情侣并肩站在聆晞大桥上，谈着酸酸甜甜的恋爱，聊着不可预知的未来，牵着彼此的双手，好不歪腻。

　　桥下，有吵吵闹闹，平安度过漫长岁月的老夫妇。老夫妇晚饭后散步于河岸边，过着酸酸甜甜的人生，瞧着年少喜欢的那个人，哼着儿时的童谣，好不羡慕。

　　将这一切收进眼里，张旃好像懂了。

　　母亲早就说过自己要死了，只是张旃不相信罢了。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她将她三十年的寿命换了他三年。

　　而那个能多活三年，苟且偷生的人，就是她一辈子不想提及的…杀人犯，安任邠。

　　她恨透他了。

　　母亲今日之所以对张旃如此好，如此温柔，居然是因为弥补。母亲将这么多年的冷眼相待，就换了一碗面和几句话，她以为这便是弥补吗？

　　不，不是的。不仅仅要这样，她还要对她百般呵护，百般疼爱。

　　就算你死了又如何？死了...罪就没了吗？

　　张旃一想到往日自己讨好母亲的样子，她就犯恶心。

　　难道以前的你眼里就只有安任邠吗？！他明明是个恐怖的杀人犯，为什么你只看得到他？我明明已经做的够好了，你为什么还是注意不到我？难道只有你快死了，才想到来弥补吗？

　　我讨厌你。

　　我也讨厌这个世界。

　　张旃向桥中间慢慢地走去，路上的人渐渐少了。

　　天黑了，就该回家了。

　　可我的家，又在哪呢？

　　张旃一动不动地站在桥中间，平静地看着河水，月光不偏不倚地打在河中央，河面波光粼粼，让人看得陶醉。

　　可张旃却感到厌恶，她在等待。

　　等待着，等待着……

　　终于，聆晞大桥附近已经没有人出来游玩，桥上行驶的车辆也寥寥无几，桥下也不再有已享清福的白发老人。

　　现在已经到了凌晨两点，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问她怎么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在这里站了多久。

　　世人薄情寡义。

　　张旃面不改色地站上了石砖。

　　她转过身，看着这个世界。

　　天道，希望你能善待这个世界。

　　她轻轻闭上眼睛，慢慢向后仰去……

　　这种悲痛下坠的感觉，真的好奇妙，好轻松……

　　妈，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