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妖殊途【上】

夕阳。

血红的云在天边缓慢地爬行。就像人濒死前，还不忘最后的挣扎。留下道道血红，最终消散成烟。

有人说，人在临死前看向的方向，那里，一定有他死之前最挂念的人。

小梨看了一眼远方，平静而悲哀地笑了。

“这不是回她家的方向。”桐夏小声说。此刻他们跟着小梨，来到一个少有人烟的地方。桐夏辨认出，这是老公园，已经废弃的地方了。过不久，这里就要扒了建新楼了。

“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那里。”

眼前忽然出现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严瑾阳和桐夏。

“真的是你，姐姐。”小梨苦笑一声，“我叫你这么多声姐姐，你却一声也不肯可怜我吗？”

“小梨，你是妖……”桐夏小声说。仿佛这个理由就能减轻点背叛小梨的负罪感一般。

“是，我是妖。难道你不是吗？”小梨反问道。

空气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我知道我逃不过去了。你们一定会去找我，收了我对不对。”小梨口气平和，眼睛里，悲伤却如同洪水一样汹涌地溢出。“与其等你们找上门，不如我自己在这儿跟你们做个了断算了，对不对？”

“你倒是挺有觉悟的。”严瑾阳说道，不过口气里一丝戏谑都没有。桐夏瞥见他右手已经紫光闪现了。“看你还不是个凶妖。为什么不好好在你们妖精的世界里待着，跑来凡世干什么？”

“你为什么幻化成小梨的样子？真正的小梨在哪？”桐夏急声问道。

“死了。”小梨出人意料地说。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你杀了她？”严瑾阳眯起眼睛，语气里已经有了掩盖不住的杀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妖，只是违背了契约。杀了你还怪可惜的。原来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妖在你们捉妖师眼里就不是个好东西是不是？只要有人死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就一定认为是妖杀的是不是？”小梨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不再是濒死一般的平静，反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妖，在你们眼里，天生就该被唾弃，被诛杀，是不是？”她突然转向桐夏，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不是也是妖吗，我在你眼里，也是如此？”

桐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我死之前，我可不可以告诉你们，真正的小梨是怎么死的？”眼前的“小梨”轻声说，“我死了可以，我知道，我不该来凡世，更不该逗留这么久。可是我不希望死之前，你们对妖，竟然还是这样的不分青红皂白的误解。听完故事以后，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只是我不希望，你们杀了我以后，竟然还是除暴安良一般心安理得。”

我本是一只花妖。我道行不高，修炼为人形不过仅有百年。当我有一天好奇进入凡世时，我才四百岁，在你们的人世，我其实只相当于七岁。我好奇进入人世，因为妈妈说，那里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那里才是真正的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妖界的花，太少了。

我是花妖，所以我很好奇。我想去看看其他的花都什么样。

我进凡世的时候，遇见了小梨。那时她也刚好七岁，和我幻化的小孩模样差不多年纪。

小梨和她妈妈一起在一个蛋糕店吃蛋糕。

蛋糕店的味道好香啊。我几乎忘了其实我是来找花的。我深深被蛋糕店的味道吸引。

小梨看见了我，招呼我过去一起玩。我俩玩了一会以后，她请我一起去吃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吃人界的事物。第一口，便是一块茉莉花糕。我太爱那个香味了。它比我在我们的世界闻到的任何一朵花儿都好闻。小梨妈妈也很热情善良，她看我一个人，不仅请我吃蛋糕，还请我喝东西。我俩吃完蛋糕以后，又玩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小梨妈妈说，时候不早了，怕我家人担心。她领着小梨走的时候，我偷偷化成透明人跟着他们走。我没想到，那天是我第一天见到小梨，也是最后一天。

我亲眼看到路上一个失控的车，朝他们母女两个撞过来。我看到小梨妈妈被弹出去，小梨却是碾于车下。之后他们被送到医院，我跟着过去。小梨妈妈重伤，小梨却几乎活不了了。

两间手术室同时开启。

小梨妈妈重伤，但已无生命危险。我偷偷潜入小梨的手术室。我听见医生说，小梨已经没救了。

小梨妈妈还躺在手术室昏迷着，小梨爸爸还在门口痛苦地抱着头。小梨妈妈如果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她得多痛苦啊。我看见他们拔去了小梨身上的各种仪器跟管子，我看见他们往小梨身上盖了白布，我看见医生摘了口罩准备出去告诉小梨爸爸了。这时，我忽然想都没想，就化成小梨的模样。我用法术先隐去小梨的身体，然后自己躺在病床上。

我突然咳嗽起来，医生们惊呆了。他们不知道，一个心脏已经停了的小孩子怎么又活了过来。不管怎样，他们很高兴。我看见了小梨的魂魄，她对着我笑，告诉我，谢谢我帮她陪着爸爸妈妈。

我代替了小梨，替她活在这世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可能只是出于愧疚，因为如果不是我和小梨玩得那么晚，他们就不会过马路时刚好赶上一辆失控的车。如果没有我，他们家根本不会遭遇这么大变故。也可能，我只是不想让她善良的妈妈，醒来之后，悲痛欲绝。

我趁着车祸假装对过去的事失掉一部分记忆。然后，代替小梨成长。我根据她小时候的样子，想象着她长大的模样，用妖术变化自己的身体，直到长到现在这么大。

如果不是你们，我本来可以一辈子代替小梨，陪着她爸爸妈妈，让她爸爸妈妈安享晚年。等到他们入土为安，我就会回到我的妖族去。

可你们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