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份成迷【中】

严瑾阳简洁地讲了那天晚上，桐夏是如何情绪失控而爆发，消灭了树妖不算，还打碎了镇魂灯让妖尸逃脱的经过。然后就解释了她身上的白色纱衣还有头发其实都是变成人鱼妖后留下的痕迹。也解释了封妖咒印的压制作用，告诉了她其实她左后肩一直有一个文身似的图案。不过解释封妖咒印时，他避口不谈第一个封妖咒印。毕竟他自己也没搞清楚那个咒印怎么来的。

桐夏惊讶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你不是又逗我玩呢吧。世界上真的有人鱼妖这东西？”毕竟，这家伙玩笑可是没少开了。

“这次真不是——”严瑾阳深切地体会到了“狼来了”故事里那个作死的小孩的悲哀。现在自己说话桐夏都不信了。他打个响指，一本书从书架上自动飞下来。“你自己看，这是所有有记载的妖物名册。你在目录找一下人鱼妖那里——”

桐夏狐疑地接过书，按照目录找起来。我去，世界上怎么这么多妖怪啊。人鱼妖，人鱼妖，在哪呢……在这儿！她翻到对应的书页，开始读起来。

“人鱼妖都要灭绝啦？”她读到这儿的时候问道。

“不一定啊。当找不到记录时就会这么猜测了。不过显然没有灭绝啊，你不就是啊？”

桐夏撩起自己那绺冰蓝色的头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书上的人鱼妖的彩绘图。颜色，还真是很相近呢。不过书里画的颜色哪有她本人头发颜色那么通透明亮，又闪着星光一样璀璨的光芒啊。

“可是，人鱼妖不应该长着鱼尾么——我——”桐夏托着下巴思忖说，“而且，美人鱼尾巴变成腿不是说走路会很疼吗？而且那个公主是和巫婆交换了的，她不应该是哑巴吗——”

“喂喂喂，能不能不拿童话故事当参考啊？安徒生是胡编的。他写的时候怎么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人鱼啊？我告诉你以前人鱼妖在陆地生活的时候，不用双腿也能在陆地上走动。只不过，可能速度慢了点，更像是滑行而已。至于你的双腿嘛——还有你的人类肉身。你要么是妖精附体——要么就是——是混血？”

“混血？”

严瑾阳点点头：“就是说，你可能爸爸妈妈有一方是人鱼，有一方是人类。”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对啊，你爸爸妈妈不是都变成僵尸了吗？人鱼妖怎么可能变成僵尸的?”

“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桐夏小声说。

她从小就知道的。可是爸爸妈妈一直对她那么好，视如己出。

“我是收养的。不然我也不会和弟弟年龄差距这么大。爸爸妈妈很年轻时，就因为可怜我收养了我。他们看我在门口哭，就心生怜悯留下了我……”这个秘密，桐秋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都几乎忘记了。因为爸爸妈妈对她真的和亲生女儿没什么分别。她知道爸爸妈妈收养自己时有多不容易。那会他们还很年轻，还没结婚，妈妈就突然弄出个孩子。那时他们受了很多人诟病、讽刺、挖苦。可是妈妈还是舍不得把自己送到孤儿院去。还没有桐秋的时候，爸爸妈妈全心全意照顾自己。有了桐秋以后，对自己的爱也没有少了半分。所以，她明知道桐秋不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却还是不要命地保护他。在桐秋眼里，她就是他的亲姐姐。她也就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的。

“所以——你也不知道谁是你亲生父母咯？”严瑾阳问道，目光温和了很多。

“是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抛弃我。”桐夏心酸地说道。原来自己的身世成谜竟是因为，父母双方中有一方不是人类而是妖怪……

“嗯……理论上讲，人妖是绝对不可以相恋的。妖都不许踏入人类世界半步的。而阻止人妖相恋，也是因为异类结合的后代，身上可能具备一些——特殊的能量——这种能量，是被人们害怕的。”严瑾阳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晚上，桐夏身上的光芒那样强烈，即使是人鱼妖也不会具有的原因吧。因为她竟然是异类的结合。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力量，远古时期的人类不再与人鱼妖结合。他们惧怕这种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可能也确实给人类带来了什么灾难祸患。毕竟洪荒时期的事，现在根本没有记载。

“所以，你说我是妖怪，我真的，是妖怪？”桐夏怔怔地看着严瑾阳。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难过。妖，也不都是那么可怕的嘛。你就挺可爱的。而且你看书上画的，人鱼妖是所有妖怪里最可爱的妖了。”严瑾阳急忙安慰她，拿起书给她指着看。

可是桐夏看着严瑾阳却退了一步。她不在乎可爱还是不可爱。她只想起来第一次进严瑾阳书房的那次，严瑾阳凌厉地出手，差点掐死她。她只想起他那时眼睛里的冷酷和杀意。

“你会杀了我的是不是？你是捉妖师，而我是妖。你会杀了我么？”桐夏的声音听起来很绝望，很害怕，很难过。

严瑾阳摇了摇头。看桐夏这个噤若寒蝉的样子，他好想伸出手来抱抱她。杀她——怎么会呢？如果说实话，最开始是犹豫过的。可是犹豫过后还是决定不杀她啊。因为觉得虽然她身份成谜可本性终究是善良的。而且，如果真想杀她，又怎么会为了她自动放下剑任妖尸攻击，真想杀她怎么会顾及她的死活而被树妖威胁？真想杀她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给她施封妖咒印？她这害怕他的样子，实在是让他太心疼了。

“我不会杀你。”严瑾阳说道。

“可是两次。第一次在家里，你发现我抵抗驱妖符的时候，第二次你在书房掐住我脖子的时候，两次，你的眼睛里都有杀意。我记得的。”桐夏还是退了一步，“你身为捉妖师，面对我，你要怎么办？杀我，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吗？”

“我不会杀你。”严瑾阳又重复了一遍，口气更加坚定，而且声音里竟然带一丝恳求。恳求她相信，恳求她不要怕他。“你不要怕我，好不好。我不杀你，到什么时候都不会。”

不知道是不相信他，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是妖的身份这件事。桐夏摇摇头，眼睛里尽是浑浊的泪水。她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在严瑾阳想追过去的时候，“咣”的一声带上了门，把严瑾阳隔断在身后。

“这怎么走了呢——我话还没说完啊。”其实他本来是想嘱咐她一定要控制好情绪啊，万一发现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反应要马上告诉他啊。怎么突然间全被她那句“你会不会杀我”带偏了呢。算了，那就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吧。只要，别再害怕他就行。

他真的受不了，看见自己时，她眼睛里那种害怕的神色。他不想他靠近她时，她就下意识地躲开。

桐夏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真的有点懵。这一切真的不是做梦吗？我是妖怪吗？二十年来都以为自己是人的，其实我是妖怪吗？

真可笑。自己的所有震惊都抵不过心底的那种失落。而那失落，正是因为她明白了为什么他眼睛里两次闪过杀意。

终究，自己竟是，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多于对自己身世的讶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