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痴心不泯【下】

树妖躺在地上，眼睛里，脑海里，尽是她虚幻出来的一个少年模样。

辛苦地练剑，却还是一次一次被对方打败，一次次跌进泥土里。正欲起身时，对方的剑锋已经递到颈脉处。那么努力，就是想赢一次，就是想得到一次父亲的夸奖。可是父亲对他说的永远都是那句：“你就是个失败者。你一辈子也成不了气候。”

失败者么？成不了气候么？她看见那个少年倔强不屈的小脸上，泪水无声地淌下来。可就是这样，他还是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那就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失败者！

她可以想象，那个少年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长大成人的。脸庞脱了稚气，眼睛里却只有更坚定的仇恨。炼成妖尸，要多么痛苦，多么绝望。可妖尸就是极重的怨气才可炼成。每日每夜，都要受这些仇恨和怨气折磨。在这最深痛的折磨中，只要意志坚韧不倒的人，方可成就世间极其可怕的力量。

她仿佛能听见那个少年说：你不是说我是失败者么，我就要亲手毁灭你一生守护的土地、城池。我要让人间战火四起，我要让全天下人，为你的这句话陪葬！我要让你也尝尝被践踏如泥的滋味，我要让你向我跪下认错！

他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痛苦，又那么不屈，那么让人心疼怜惜。

可是，他还是天下的敌人。所有人的剑锋都指向他，所有人都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骨，所有人恨不得灭了他元神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这世界上，心疼他的，真正懂他的，大概只有她——

可惜，她遇见他遇见得终究还是太迟了。

她便是拿来封印他的棺材。她本是千年楠树妖，却被人砍伐制成棺木。最开始她也很不愿，为何不让她在山林中自由生长。可后来她知道，被砍伐、煅炼的疼都是值得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遇见他。

直到他的残魂跟她说了他的故事。她才真正知道，这天下人都唾弃的可恨之人，其实是那么可怜。他对天下残忍，是因为他从小就是被这么残忍地对待的。这九百年，只有她陪他深埋地下，忍受着时空的虚无。

她有了他，他有了她，九百年，哪怕是九千年的光阴，她也不觉寂苦。

终于他们得以重见天日。人们说树妖温良，从不伤人。可她——“你要我为他屠尽天下人，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因为她知道，这世界，就没对他公平过，就没对他温柔过。他从小到大要的，不过就是一句肯定而已。

可她这么爱他，却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只剩残魂的他已经没了人形。好不容易他冲破封印，吸了那人的血幻化为虚影，勉强构成人形，她却依旧看不清他的五官。她只能凭他跟她讲的故事，在脑海中幻想他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一定星眉剑目，他一定英气逼人，他一定有一对坚毅的双眸。

“可是——殿下，我临死前，都没能看一眼，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殿下……我不能保护你了——”

树妖眼睛中最后一道光芒寂灭。

严瑾阳看着她，轻叹一声。你为了他，这是何苦呢。

“严瑾阳！”桐夏跑过来，扶住正要倒在地上的严瑾阳。

“你没事吧。我刚才以为你死了。”桐夏抱着严瑾阳哭了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严瑾阳被她抱住，勉强有了站住的力量。他轻轻拍着桐夏的背，小声说：“我不假死，怎么能找到机会灭了树妖？”千年树妖啊，真不是好对付的。况且，刚才冲过来可是几乎拼了所有的力量的。他刚才那会儿，不死也离死不远了。

“你现在怎么样？”桐夏看着严瑾阳肚子上的伤口。“血好像止住了？”她喃喃道。

“怎么，你以为自动愈合伤口的能力就你有啊？你了不起啊？”严瑾阳恢复了点力气，第一句话竟然还是这种毒舌的话。

“你也可以啊。难道你也是妖怪？”桐夏眨了眨眼睛。

“你特么才妖怪。少污蔑老子。老子是捉妖师！”严瑾阳小声吼道，吼完了又咳嗽两声。

“那你就说我是妖怪。凭什么啊。你不也这样么。”桐夏委屈地说。

“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外面对付僵尸么？”

“僵尸我已经对付完了啊。你给我的定身符根本不够好不好，这里有好多僵尸！”桐夏说起这个又来了脾气，“再说了，要不是我进来，你今天可就死在这了。还不谢谢我！”

“没有你来我也死不了！”严瑾阳嘴上一刻也不肯饶人，“对了，你哪来的冰火符啊？”

“什么符？啊，你说那张蓝色红色相间的啊。”桐夏说，“我一看你给我的定身符里有一张这个，可能你不小心给错了吧。反正我也不会用就没乱用，还好刚才派上用场了。”

“还好我那会儿意识还清醒，还能发动咒符。你说你也不会用你乱贴什么？很危险知不知道？”严瑾阳恢复点力气弹了桐夏一个脑瓜崩，“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乱跑听见没？更不许随便就拿张符纸上去杀妖！”

“喂，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啊！”桐夏委屈地说。

“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咱俩扯平了。”严瑾阳回道，“你现在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可是——你虽然伤口止住血了，但还是很虚弱的样子。我不能丢你一个人在这儿。”

“让你走就走。”严瑾阳不耐烦地说。他能感觉到，妖尸就在里面。这种感觉，九百年了从没这么强烈过。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等他苏醒……就是这样的。他的感觉，天生就与他相连……

这是摆脱不掉的宿命了。虽然妖尸很弱……不过从僵尸的强度来看，他应该已经在慢慢恢复了。那个小王的血那么奇特，他肯定不会放过的。如果喝了小王的血，那他的元气就恢复多了。以僵尸吸食人的精魄养魂，以小王的特异的血养气，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这次，是我大意了。严瑾阳心想。让桐夏对付对付僵尸还行，对付妖尸，还是算了吧……她会有危险的。我现在是很虚弱，不过我的宿命就是因他而生。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我的使命。不能再让桐夏卷入危险了。

“你走啊。”他对桐夏吼道。

“我不走。”桐夏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之前是不是说妖尸在这儿的。我要和你一起。”

“你疯了吧？那可是妖尸，不是僵尸！”就算很弱的妖尸也很危险的。

“既然这样更不能让你一个人，你已经受伤了！”桐夏委屈地吼道，“你不是说我的伤可以自动愈合么？那我就不怕他了啊。”

“自动愈合。如果妖尸恢复过来，很有可能让你直接丧命！”严瑾阳说道。桐夏张嘴正想辩驳什么，严瑾阳双目一闭，一道咒符出来直接定住了桐夏。

“你——”桐夏想动，却动弹不了了。“放开我！”

“等我活着出来，就放开你。”严瑾阳转过身低声说，“如果我不能活着出来——咒符会自动解开，那时你赶紧跑。如果能同归于尽的话，我会尽力同归于尽的。”

“严瑾阳！”桐夏无论怎么喊，严瑾阳都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里面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