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空暗如深渊，看不到半点光亮。
风小了，雨却越来越大。
绵密的雨点从高处坠落地面，砸在岩石、树叶表面，化作四溅的水花。
狭窄的山路上零星地出现细细的洪流，裹挟着碎石泥沙向山下蠕动。
海边，是繁华的商店街，再往远处便是如墨的海面。
港口灯塔孤独地耸立着，发出一点如豆的暖光。
山下有光，有暖，是人间，山上却是漆黑一片。
烂泥、枯草，倒伏在地已然破碎的墓碑，深沉的雾霭，雨中的墓园显得格外荒凉。
墓园深处，一座看起来稍新的坟墓前，白猫儿似的小萝莉呆呆地站着，神情恍惚。
干净的水手服沾满了泥点，被雨水泡透了软塌塌地黏在身上，毛茸茸的猫耳耷拉着，小脸脏兮兮的，眼眶红肿。
顺着脸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好久不见，我来看你们了。”
雪风轻轻蹲下，手指轻轻抚摸着墨迹已然褪去的名字，红宝石般的眼睛水汽弥漫。
“已经快一年了吧，你们过得还好吗？”
“时津风，你以前就很喜欢吃糖，一次吃好多......不是不让你吃，容易蛀牙哒。”
“天津风，你总发烧，记得多喝点冷却水......别嫌味道不好，小命要紧。”
“初风......唉，瞧我这记性！初风早就复活了，现在跟着神通前辈身边，都不认识我啦。”
“这一年你们的队长过得很不如意呢。新队友倒霉次数多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搬宿舍……唔，真是的，我明明有很努力打工赚钱补贴她们的。”
“大家都不喜欢我呢，路上看到我就说【扫把星】、【死神】什么的，明明我也不想啊......”
“真的很羡慕你们呢，沉没之后什么都不剩下，就算复活也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不用担心这个，也不用烦那个，多好。”
“我？我就不行啦，活了那么久，能说上话的舰船都轮回了好几遍。人类说老而不死的家伙是害虫，看来我在大家眼里就是害虫吧，完完全全多余的东西。”
脸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雪风抱着墓碑的双臂不自觉地收紧，一如当初抱着身体逐渐分解、下沉的战友。
“是啊，我该死，早就该死了。为金刚护航那次，东乡指挥官被【塞壬】围攻那次，还有去年冬天你们沉没那次！”
“为什么？”
“为什么只要有我在就会有人死掉？！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为什么啊？！”
“死掉就能忘记痛苦吗？来人啊！谁都可以！杀了我！杀了我！！呜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了墓园的宁静，白猫萝莉抱着墓碑哀哀地哭着，但只是干嚎。
眼泪什么的，早就流干了。
杨玄远远地躲在树后面，看着雪风哭得喘不过气来，自己也鼻头发酸，眼睛痒痒的有点难受。
关于雪风的梗，杨玄前世就读过不少，各种版本都有，什么“奇迹的幸运舰”、 “不死鸟”、 “国运终结者”（当‘雪风’的诅咒将整个太平洋纳入射程之时，IJN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仍旧懵懂无知）、 “超甲等扫把星”……
有好事者更是作了篇顺口溜:
“长门外，天城边，出云烤成仙；信浓改航出港沉，武藏炸成片；菊水上，泗水边，大和沉入海；回头海军还剩谁？阳炎八番舰。”
这些梗调侃大多是性质的，玩舰娘的那段时间杨玄也觉得有趣。
然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前世有很多相悖的地方。
并非历史上那艘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也不是存在于手机屏幕里的纸片人。
杨玄接触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性格和成长轨迹的女孩子，得意的时候会叉腰大笑，生气的时候会踩他一脚，悲伤的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放声嚎哭。
不只是雪风，绫波、天城、神通、高雄、长萌……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舰娘，大抵都是如此。
……
起风了。
海风凛冽，冰冷的气流让人脑清目明，杨玄抬眼看了看天空，雨没有变小的迹象，又扫了几圈周围，心头微动。
过度哭泣伤身体，舰娘体质和人类相差很大，虽然不可能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嗝儿屁，难受却是肯定的。
不知哭了多久，崩溃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理智也逐渐回归，雪风感觉肺部火烧火燎的，嗓子发干，每一次呼吸都会承受莫大的痛苦。
舰娘把自己哭到小破，整个重樱目前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呼啦！”
大风卷动旗子的声音，接着是雨水打在伞面上的沙沙声。
“哭累了？”
杨玄撑伞而立，清秀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
雪风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就要推杨玄，结果还没站定就又软倒下去。
杨玄急忙去拉，手却被直接拍开。
“本大人的事情不用你管！”
半靠着墓碑，纤弱的背脊高拱，肉乎乎的兽耳向后压低，猫儿般的竖瞳往外放着凶狠的光。
雪风龇着雪白的牙齿恶声恶气地威胁。
杨玄不急不缓，轻轻打了个响指，手中的黑伞忽地飘起来，飞到雪风头顶上方。
暴露在空气中，没有穿戴任何雨具，雨水还未碰到身体便自动弹开，十几秒钟过去了，杨玄身上还是寸布未湿。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孩子跟着师父学艺……”
“你在说什么？”
雪风明显被刚才那一手镇住了，抬头盯着雨伞愣怔出神，听到杨玄说话，这才又看过来。
“那门手艺很难学，师父再怎么努力也没学透，反而落魄了半辈子，后来只有那个孩子跟着学习。”
“闭嘴！我不想听故事！”
杨玄充耳不闻，双手插在背带裤的兜里，慢悠悠地诉说着。
“师父年纪大了，熬不住几年就去世了，孩子从此只能自己养活自己，顺带着钻研手艺。”
“闭嘴闭嘴闭嘴！你给我去死啊！”
雪风发狂了，捂着耳朵，跳起来冲杨玄吼道。
“砰！”
极具质感的枪声在群山中回荡，明黄的流光极速划过遥远的空间，强大的动能将杨玄撞得飞了出去，破布娃娃般摔入枯草丛中。
温热的感觉，很腥，溅在脸上、身上，黏糊糊的，好大一片。
雪风抹了把脸，放在眼前，白生生的手掌被染的通红，是鲜血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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