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十章 力拔山兮

我跟着杜衡，脚步落在主页上，偶尔出现咯咯吱吱的响声，心中对这个姑娘，颇为期待。我想起了上一世的我，即便在心高气傲，容貌有损后，心中终究还是滋生了若有若无的自卑，总觉得面对大家，少了几分坦荡，而这个姑娘，似乎过得十分潇洒，每日在竹林里习武，怕也如同翠竹一般。

杜衡停住脚步，眯着眼看了半晌：“清欢···”

正挥舞长鞭的红衣姑娘转身，我的眼神也落在她身上。

她脸颊微汗，声音朝气勃勃：“杜太医，你又来啦。哎，这次可大不相同，居然多了位漂亮姑娘。”

她的脸上真诚的笑意又扬开了几分，连蹦带跳的跑到我身边，张开双臂就要来个拥抱，我心中想着，这果真是个心无旁骛、天真热情的好姑娘啊。

杜衡急切开口，声音也染上一丝担忧：“清欢，不要···”

话音刚落，清欢姑娘的拥抱如约而至，下一刻，我听见我的“哎呦”声脱口而出，而我全身的骨头，就在那一瞬间，似乎糅合在一起了。

清欢急忙松开，后退两步，一脸歉意：“对···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杜衡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走近我：“你还好吧。”

我艰难地挤出一丝正常的语调：“还···还好。”

杜衡转身看向清欢：“清欢，沈将军今天送你来竹林后便出战去了吧。”

这个唤为清欢的姑娘缩着脑袋，有些委屈的点点头。

等等！沈将军？

“所以你是早就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才装作练武的样子吧。”

清欢憋着嘴，脑袋缩的更低了，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比上次聪明了，知道用水囊里的水抹到脸上当汗水了。”

“杜太医，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哥哥，不然他又要每天盯着我扎几个时辰的马步了。”

我在身边听得一头雾水，这姑娘不愿意习武？那沈将军是不是说的沈展琰？还是就那么凑巧，同姓？

我出声打断：“我想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见我说话，喜笑颜开的望向我：“我叫清欢，你呢？”

“我叫江婧年。”

清欢撅起嘴，喃喃自语：“这名字好耳熟啊，我是不是认识你？”

杜衡冷冷开口：“江姑娘，这是沈展琰的嫡亲妹妹，沈清欢。”

果然！不是同姓，就是那个冤家！亲兄妹的性格可以南辕北辙差这么多吗？一个冷面如霜，一个娇憨热情，当真是亲兄妹？再看向眉眼，果然还是有千丝万缕的形似。

清欢看向杜衡，之后又咬咬牙似乎豁出去了：“你不要把我没有练武的事情告诉我哥哥。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坛绝好的花雕，送你了！”

“酒易上瘾，麻木伤身，使人狂躁，我不需要。”

清欢更用力地咬紧了下唇：“我把今天午膳的米饭分你一半！”

“食过量，肠胃郁结，不良消化，我不需要。”

清欢眉头紧紧皱起：“那···那···”

我看着清欢一筹莫展的样子，忍不住出声了：“杜太医不会说的，你放心。”

清欢瞬间变回笑脸，望着杜衡：“杜太医，婧年说的是真的吗！”

杜衡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又看了一眼清欢，终于，头还是轻点了一下。

清欢扔下手中的剑，雀跃嚷道：“今天真是个极好的日子，哥哥不在，杜太医又来了，还认识了新朋友，我要庆祝这大快人心的好日子，我今天午膳要多吃三碗饭！”

多吃···三碗饭？

我看向杜衡，他依旧是一脸古井无波的表情。

清欢的脸又垮了下来：“可是哥哥走之前只给厨房留了一点米啊——杜太医，婧年，你们先回，等着我！”说着将地上零散的剑和水囊往杜衡怀里一扔。

边说着，边王竹林外跑去：“我去市集扛十袋米回厨房，找你们！”

一溜烟的功夫，清欢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朦胧的点，只留下我和杜衡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杜衡认命的整理好怀里的东西：“走吧，去将军府。”

我勉强找回正常的思维：“杜太医，我觉得你有必要和我介绍一下清欢。”

“沈展琰的妹妹。”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

杜衡又沉吟片刻：“和你年纪相仿，是个姑娘家。”

我按捺怒火，咬牙切齿：“我知道她是姑娘家，我能看出来。”

杜衡颇有些不解的停住脚步，看向我：“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接着她又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眼神也多了几分热切：“你方才看着她的胎记了，可有法子根治？”

我认真思索：“面积虽小，颜色却太深，若全部遮盖，怕是面色会很不自然，倒是能略施小计，让它看上去美观一些。”

杜衡语气透出些失落：“还是不能根治，只能遮盖吗···只能怪我学医不济，这才···”

杜衡这人，虽然时常冷着脸，但和医术有关的人和事，他的情绪可以说是写在脸上的，所谓以医喜，以医悲便是如此了，倒也是一个心思澄澈的坦荡之人。

我半安慰半好奇地转移了话题：“清欢，她似乎力气很大？”

“力能扛鼎。”

我噗嗤笑出声：“原来杜太医也有风趣的一面。”

杜衡侧头注视：“风趣？何意？”

“只是觉得这般夸张的词，不像是杜太医说出来的。”

杜衡沉默些许，再度开口：“两年前，沈将军驻守边关，军营突然爆发来势汹汹的瘟疫，清欢一路护送我，前去边关诊治，当病情得到控制时，我却被敌军主帅掳去，当时沈将军正上阵杀敌，我以为我活不过那日了，是清欢自身闯进敌营，双手抱着一个三足两耳的黄铜大鼎，一路冲进主帅的营帐，手松、鼎落、主帅卒。”

我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吐沫：“那个鼎重吗？”

“血肉模糊，无一块整体的···”

我出声打住，一个寒战：“那个鼎，你能扛起来吗？”

“回营后，沈将军让六个将士合力扛鼎，也只是让鼎三足离地四寸，而将士都是面红耳赤，气力用尽。沈将军本以为是他的妹妹粗手粗脚，心思不细，才会毁坏了房中很多器皿木器，经过这次才发现清欢是天生神力，便逼迫她每天习武二到三个时辰，让一身气力挥泄部分，总比一身气力闷在体内，与自己健康不利，也会中伤他人。”

“我居然不知道我们大煜朝，有这么一位传奇的女子。”

“沈将军不许泄漏风声，怕坏了清欢的名声，不好结亲。”

“可是你告诉了我这件事。”

“那又如何？”

“你说沈将军不许泄漏风声，封锁了消息。”

杜衡声音波澜不惊：“你会告诉别人吗？”

我脱口而出：“自然不会。”

杜衡面色不改，声音一如既往毫无起伏：“那有何问题？”

我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笑意，他这是信任吗？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能得到这份平等的信任，我心中是颇有暖意的。

我们俩不在说话，一路前行，只听见竹林中沙沙声，十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