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兰说:“当时孕妇和他隔着距离,他明明可以不去,就明明可以不去……”终归是人,终归有自私的想法。
杨雪抱着一沓访问资料,宛如抱着千斤沉铁。
杨雪节哀
她犹豫着抚上张志兰的肩,缓缓地摩了摩。
“不哀不哀,”张志兰扯了张纸,笑着擦,“使命罢了。”
出门时,张志兰送两人。
杨雪和她耳语:
杨雪“情况我了解,然后我尽最大努力。”
她顿了顿,“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冬天的夕阳很短暂,远天的云朵如翼般缀在女人的身旁。
杨雪望着张志兰,很想从理想的角度告诉她:
杨雪自己爱算命归算命,但人一辈子,走了就走了,一杯尘,一杯土,没有奈何桥,没有轮回道,没有孟婆,他更不会记得你。
无论你做什么,做再多。
可话到嘴边,终归没有说出口。
易欢要拍照存档,杨雪在单元楼下等她
目光飘忽间,看到两个孩子坐在侧门台阶上
她走过去,两个小孩站起来,齐声喊:“姐姐。”
杨雪“为什么叫姐姐?”
杨雪失笑
杨雪“在楼上不是喊阿姨吗?”
闵木抿了抿嘴:“妈妈说严肃场合看到大人要叫阿姨,不严肃场合看上去比她小的都叫姐姐。”
杨雪心里微暖,扶住衣摆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
问生活,问学习,小的闵林不太会表达,大的闵木回答清晰。
好一会儿后,杨雪问闵木
杨雪你想过以后长大做什么吗?
参军
杨雪微怔,然后轻声道
杨雪可以给姐姐说原因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小声说:“要为人民服务。这是爸爸爱说的,但每次我提到这句话,妈妈都会露出难过的表情。”
杨雪动容,摸了摸男孩的头,又问弟弟:
杨雪你呢?
闵林睫毛长,羽扇般闪烁:“唱歌。”
杨雪唱什么歌?
弟弟站起来,小手笨拙地侧举到太阳穴,唱的调子细弱模糊,杨雪没听清。
她凑近了些,听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就像是听过很多次,然后第一次唱。小心翼翼,生涩,淌到心尖上。
杨雪揉揉他头顶的鬈发,嗓音微哑
杨雪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闵林摇头。
这个小姐姐温暖又好看,大概是不愿让她失望,小男孩避开哥哥,踮起脚凑到她耳边,轻轻说:“柜子里有带带,放,爸爸带着爸爸照片回家时,唱的歌歌……”
“爸爸给爸爸铺上国旗撒上花瓣时,爸爸被铺上国旗撒上花瓣时唱的歌歌。”
回去的路上,杨雪给易欢说,烈士被销户了,但这条可以作为弹性参考因素。
易欢又掉眼泪
易欢我做了4年信审,从来不知道那些的背后是什么。”因为没有强制要求去弄清楚,因为大家享受清闲,因为大家习惯了把球踢来踢去。
杨雪玩笑
杨雪小区老太太偶尔还是不靠谱
杨雪是啊,又有谁能想到,那只是一个上班上到十一点,仍然愿意换下工作装再回来,给孩子看最好状态的妈妈?
易欢噗嗤一声
易欢杨副处你都不感动,铁石心肠。
杨雪牵了牵嘴角
到家快8点,杨雪没开灯。
她把包扔在玄关处,看易欢给自己发的存档照片,看完后,又看张志兰的件
里面有他们现在的居所的内景。
杨雪之前看,只觉得整洁普通,这时再看,那些用报纸包着的书皮、垃圾桶上的笑脸好像有了温度。
一张再一张。
忽然,杨雪注意到,那张木条书桌侧缘刻着一行字,歪歪扭扭,不明显。
杨雪想笑,那一笔一画多笨拙,等她看清那4个字是什么,“哧”一下笑,鼻尖酸了。
“三代将门”
一个贷款件不停地驳回又不停地递回的三代将门。
一个妈妈被小区老太太非议,小孩在麻将声里低声唱“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三代门将。
一个如果不接电话,不想弄明白或者没来这一趟,就根本不会知道真正的三代门将。
朋友圈人太多,杨雪点进微博。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显得苍白,杨雪写了大段文字又逐字删除,最后留了一句:
谢谢遇见,谢谢美好,谢谢托底,谢谢虽千万人亦往矣。
没有什么文采,但也只能写出这一句。
沉浸在昏暗里
发送成功,又怅然若失。
安静间,手机屏幕亮了。杨雪挂,唐狮继续拨,杨雪再挂,唐狮再拨,杨雪接通。
唐狮没开玩笑也没嬉笑:
唐狮“我没吃晚饭,陪我吧。”
同样没吃的杨雪声音嘶哑:
杨雪“我不饿。”
电话里传来两个字:
唐狮“下来。”
半小时后,杨雪化了全套妆,气色依然不好。
她没什么心情,下了楼也不想和唐狮说话。
奇怪的是,“唐话痨”也像被灌了哑药般,给她开车门,给她关车门,到美蛙鱼头,给她开门,关门。
一言未发。
进店后,唐狮把杨雪安置在角落的位置,自己去称蛙,回来坐好,又摸出手机倒腾一阵,认真地念完第一句:
唐狮“屠夫把白雪公主绑去深山老林,磨刀喝牛奶,喝完后,自己走了,为什么?因为他喝的是'忘宰牛奶'。”
然后,第二句
唐狮“女朋友接到男朋友电话,男朋友叮嘱,过马路记得走斑马线,女朋友很开心,问'亲爱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男朋友说,'走斑马线被撞到赔得多一点'。”
接着,第三句
唐狮“走在路上,老婆问老公,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老公还没说话,一个传单发过来,'欸,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杨雪“神经。”
杨雪绷不住笑,抬手作势打他。
唐狮你每次不开心,发动态末尾都不会打标点
唐狮盯着她发红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是真笑了,这才松一口气,轻声问,
唐狮“怎么了?”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把人哄好了,再问怎么了。
店里人声鼎沸,杨雪依旧看清了他心眼里的柔软。
心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塌了一小块。
杨雪没说贷款细节,只说了张志兰、闵木、闵林,和她那很小的、在市并上的,盛放着琉璃苣的家。
杨雪说得很慢,唐狮认真听她说。
等她说完,唐狮问
唐狮还难过吗?
杨雪“不是难过”
杨雪固执地不肯承认
杨雪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杨雪话还没有说完,服务员把红锅端上来。
唐狮一句
唐狮“谁吃得少、吃得慢,谁是大笨蛋”说完,不顾服务员异样的眼神,夹一只蛙到自己碗里,上手掰骨头。
唐狮嘴巴灵活,骨头吐得极快。
杨雪抬头瞄他一眼,加快速度。
别人在店里喝酒划拳,客套地给对方夹菜,“欸,张总你吃”小王你吃”“浩浩多吃点长个子”……
杨副处和唐大佬两个社会精英,衣着光鲜地缩在角落——竞吃!
两人谁也不说话,时不时抬头看对方一眼,速度更快,骨头一根接一根地吐到盘子里。
眼看一锅蛙被风卷残云扫到底,杨雪盘子里的小山比唐大佬略巍峨……
杨雪吃得专注。
唐大佬瞥了她一眼,右手握着筷子啃自己的,左手悄悄伸到杨雪的位置上,扯着她盘子的边缘朝自己这边带,带出她视线范围,倏地,把她吃出来的骨头倒在自己吃的骨头里。
杨雪嘴里还叼着一口蛙,“啪”把筷子摔碗上:
杨雪“唐狮,你几岁啊!”
杨雪想拿出山呼海啸的气势,一张嘴,嘴里的骨头掉桌上,骨碌几下,滚到唐狮手旁。
喧嚣的人声交织出白噪声,店里装潢仿古,顶上八角灯光线昏黄刚好落在杨雪杨雪瞪大的眼里。
她很生气,真的生气,气出生动而纯粹的表情。
好像也是这瞬间,唐狮开始怀疑,杨雪是不是偶尔会变成3说得。
从很早开始
杨雪在其他人面前是什么样子?自信,淡定,脾气好。
在自己面前呢?嘴毒,怼人,斤斤计较,逗着逗着就炸了。
雪儿把她3岁的世界给了自己。
所以,自己对她有宠爱,有疼爱,甚至怜爱,就像自己对亚男他们家儿子一样。但这能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吗?呵呵。
和杨雪以不同思路达成相同结果、并把自己再次摁回朋友席钉牢后,唐狮释然地叹了口气。
他把自己盘子的“二合一”倒进杨雪的盘子:
唐狮“好好好,都是你吃的,都是你吃的,我吃点少,我吃的慢,我是大笨蛋。”
杨雪确认
杨雪唐狮是大笨蛋
唐狮承认
唐狮唐狮是大笨蛋。
杨雪这还差不多
杨雪满意的哼哼两声,去捞锅里的菜。
唐狮用漏勺舀起来任她挑,瞧着她心情转晴后的傲娇小模样,心里也跟着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