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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九 落洞四篇

恶灵旅行

  阿华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

  但是她不敢说。她不知道万念听了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对她会有什么困扰。

  两个女孩子都快嫁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呢。阿华想着,还是算了。

  “小念。”阿华勉强笑道,“等你成婚时,我去给你证婚。”明明刚和万念认识了两天,万念有什么事情,她却都会牵肠挂肚。

  万念咬了咬嘴唇,没出声。

  阿华听得旁边人没有动静,转头去看,看见万念眼里汪了些泪。

  阿华感觉心脏有点疼。

  

  万念认识几个字,她爹也教给过她几个词。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词是“一见钟情”。它的意思是,两个人一见面,就确认自己喜欢对方。

  

  万念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我很喜欢阿华给我摘的杂色花。”

  阿华愣住。

  万念破罐子破摔:“就算大人说它不好,我也很喜欢它。”

  阿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万念道:“我说,即使你和我不是同族,我也喜欢你。”

  阿华呆滞:“可是……你不是要嫁进……”

  万念坚定道:“就算嫁进了知府家,我也只喜欢阿华。”

  

  甄仁这几个伢儿听得已经凝固了。

  甄仁找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夫……夫人,您等一会儿,让我们消化一会儿。”

  阿华撇了他们一眼:“你们接受不了吧。”

  甄仁的视线无意识地投到孙樛木和沈棣那里,随即又转了回来:“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让甄仁凝固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十六岁的她,和十六岁的阿华万念的心智,差的太多了。

  人家两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比白纸还要白,感情真挚又深厚。万念更是有勇气像阿华表白。而甄仁,一天到晚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她都要考虑前因后果好久;平心而论,她对周围人的感情,同样不算重。

  面子上感情到位,办事让人舒服,这就是甄仁所有的追求。一来,甄仁崇尚“君子之交淡如水”;二来,甄仁将自己办事让别人的满意度,和感情的深厚画了等号。

  

  甄仁羡慕阿华和万念。

  

  在这样一个年纪,她们比自己需要考虑的似乎少很多。

  

  “小念。”阿华这时候同样坚定道:“我也喜欢你。”

  万念笑。阿华也笑。

  阿华又抬头,在万念嘴巴上啄了一下。又把她搂进怀里。

  一个父母之命大于天,一个守活寡也无可何。

  她们像啊。

  

  晚上,两人面色如常地回了家。

  不过,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前两天两个人回家时拉在一起的手,今天分开了。

  “回来啦?快进来吃饭吧。”阿华娘看她们回来,乐呵呵地招呼着她们。

  两个人应了一声,进屋,坐在桌前,低头吃饭。

  “怎么?两个人吵架了?”阿华娘担心地问着两个人,她心里忐忑,怕自己家孩子万一脾气上来,得罪了万小姐。

  “我们两个……没事……”阿华摇摇头,桌子下的腿脚无意识地往回收了收。

  夜晚,万念看着身旁熟睡的阿华,摸了摸她的脸。月光照在阿华的脸上,好像给她镀了光。阿华的脸,像是白瓷一样细腻洁白。

  十六岁的万念,懂的东西不少——她想到,两个姑娘,应该怎么行那档子事呢?

  想着,万念脸上就开始发烫,整个人好像也有点发烫。

  

  “小念?你眼下……”阿华早上起来,看到万念眼底一片乌青,和自己前两天如出一辙。

  “……没事儿。”万念坐到阿华的梳妆台前:“……阿华,你帮我梳妆吧。”

  阿华点点头,拿起梳妆台上的物件。不一会儿,万念的细眉、粉腮、白面、红唇便成了。

  

  阿华娘来到阿华屋子门口时,是想叫两人起来的。可是她看到,两个人已经起来梳妆了。

  阿华给万念梳妆时,满脸的认真与小心翼翼,神色里不像是只有恭敬。

  阿华娘看了她们一眼,便离开了;她觉得自己看着这两人的时候,有些不自在。

  

  吃过饭,阿华拉着万念又往另一座山上跑:每座山上的景象都不尽相同,看不腻的。

  即使是每天都去同一座山上,万念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毕竟,山间景象万念未见过——她也是见不完的;二来,她身边有阿华在,阿华带着自己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阿华就好。

  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们总是抱怨,山上没有好柴,因此山上也就没什么人。

  阿华和万念起先,想要亲,热时,还会看一看周围有没有人再说;后来,她们发现实在是多此一举。

  这样一来,两个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经常毫无顾忌地在树林间的道路上靠在一处。

  万念遗憾的是,自己还不能完完全全算是这个苗族少女的人。

  

  甄仁脑海里飘过“大橘已定”四个大字。

  甄仁理解,对于古代人来说,阿华和万念的恋爱是有多大胆。可是《越人歌》中,有鄂君子皙和越人船夫跨越阶级身份的故事在前,甄仁猜测,阿华和万念应该可以在一起——她们的爹妈对她们也又那么好,应该也会支持她们。

  甄仁琢磨归琢磨,阿华讲的故事,她可一耳朵都没落下。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好些日子。

  阿华在群山前四处看了看,想带万念去一个小山坡上玩。阿华正要迈动脚,却被万念一只手拉住了胳膊。

  “阿华,咱们没有去过那儿。”万念另一只手远远指着另一座山。

  “小念啊,”阿华无奈道:“这一片就那座山最高。我都爬不上去。”阿华以前就不敢去那座高山上,她的潜意识告诉她,那边危险;现在,她带着万念,也就更加不敢冒险。

  万念的手缠上阿华的手,五根手指与阿华的扣在一起:“就看一眼。”

  阿华摇头:“不行。”镇上除了结实的哈寨柳大叔胆子大,敢在那座山上砍柴,别人都不敢——也爬不上那座山去弄柴火。

  万念见阿华不带她去,也就作罢,和她去小山坡上玩了。

  

  两人刚在山坡上坐下,没一阵子,就开始下小雨。

  阿华搂着万念,问道:“冷不冷?回去吗?”

  万念点点头,意思是要回去。

  

  阿华总觉得今天还没玩明白。

  两人往镇上走时,阿华忽然对万念道:“我带你去处好玩的地方。”

  万念看她。

  阿华拉着万念,在湘街之间左拐右拐,边走边道:“有些大人比我在镇上多待了几十年,也没摸清这里有什么,没有什么。我现在带你去个好玩的去处,基本没有人来过。”

  万念取笑道:“怎么特意强调没有人去过那去处?你是不是想偷偷对我做坏事?”万念有一点期待。

  阿华笑道:“是。”

  阿华带着万念,来到江水边一处吊脚楼中。

  顺着梯子爬上去,万念见这楼中的一些角落里,长了一大堆蘑菇。看来这地方,的确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这是谁家建的楼?你就这样随随便便进来了。”万念问阿华。

  “……不知道。反正我从头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有人过来。”阿华答道,“也许是被遗忘的一处地方。我稍微打扫过几次。”

  怪不得这地方看起来,也就是几个月没进人的样子,是阿华挺久前打扫过。

  万念想到,要是能娶了阿华这样的姑娘,日子一定会过的很舒心。

  想到这,万念心里泛起酸意。

  阿华忽然觉得周围的生气弱了下去,一转头,就看到了万念失落的样子,于是柔声问道:“怎么啦?”

  万念抬头,嘴唇和阿华的嘴唇贴在一处。

  

  “拜见大人。”

  “快起来。小女在您家中待了这么长时间,没少麻烦您吧?”知县夫妇处理事务这么久,回来后,直奔阿华家来要接走万念,怕叨扰到镇上人们。

  “万小姐很懂事,怎么会麻烦——您们能来到草民家,已经让寒舍蓬荜生辉了。”阿华爹笑道。

  万知县从袖中掏出好些碎银子,塞到阿华爹手中。阿华爹本要拒绝,但是拗不过万知县,只得收下。

  “这两个伢儿,去哪儿玩了?”知县夫人问道。

  阿华娘接了一滴雨:“这会儿下雨,她们去不了远地方。”阿华娘忽然想到一个躲雨的去处,直觉阿华二人会去那里。

  “这雨天……孩子们会不会出事?”知县夫人担忧道。

  “……您和我,一起去找找吧?”阿华娘一听,连忙问知县夫人。

  知县夫人正好也想看看这镇上风景,便答应了。

  

  细雨下着下着便大了些,房屋与吊脚楼笼罩在雾中,多了朦胧的美感。江水面的波涛,也被雨落下时形成的波纹打散、打乱。

  正如阿华的心,还有阿华的生活一样,都被万念打乱了。

  

  知县夫人和阿华娘来到废弃的吊脚楼中时,看到的画面是这样的:

  阿华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搂在万念颈后,既让万念没有挨到落了灰尘的木墙,又教两人亲得更深;万念两只手臂缠住阿华,也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

  阿华娘腿一软,要不是知县夫人拉了她一把,她会倒下去。

  阿华和万念听到这动静时,急忙松开对方。看到来人是自己娘时,两个姑娘惊慌失措。

  “……阿华!”阿华娘颤巍巍地叫了她一声。

  “……娘。”阿华走到她娘身边,扶住了她。

  知县夫人和自家女儿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阿华,眼里满是询问。

  万念坚定地点了点头,知县夫人抿了一下嘴唇,拉过了万念的手。

  四个人沉默着回了阿华家。

  知县夫妇和阿华一家道了别。

  

  万念一家三口从阿华家出来,上了马车。

  知县夫人在万知县耳边说了两句话,万知县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即问万念:“你在和阿华来往?”

  万念窘迫地点了点头。

  万知县问道:“是认真的?”

  万念再点头,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是认真的,但,我知道我还需要嫁到知府家。不然咱们家没有出路。”

  万知县叹了一口气:“若我从商,你和阿华就可以在一处作个伴了。”万知县为两个孩子惋惜了一把。他和万念她娘就这么一个孩子,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让她过的好些。

  可是现在,他只能多为万念以后着想:“以后别再来往了。”

  万念沉默中,忽然想起一事。她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一朵蓝色的小花。

  正是阿华第一天带着她上小山坡的时候,阿华给她换来比她自己采的更好看的那朵蓝色小花。

  阿华在马车中泣不成声。

  终久,是万念俱灰。

  阿华在家中同样不好受。

  爹娘没有对她大打出手过,这是第一回。

  “你这下肯定得罪了知县,我看谁给你担着!”阿华爹狠狠打着跪在雨中的阿华。

  阿华咬牙道:“……我就是喜欢万念。”

  阿华娘哭着骂她:“你怎么这么不知好赖?啊?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她是汉族,你是苗族。

  她是知县千金,你是平民村姑。

  阿华恨声道:“……我不要嫁给死人。我不要守活寡。”

  阿华爹狠狠打了她几下,骂着:“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嫁给军人咱家就能过的更好吗!”

  阿华顶嘴:“……咱家现在过的不好吗?等那个人死了,我就去找小念……”

  阿华爹觉得气血翻涌:“不守妇道你要上天吗!你这个逆子!”

  

  阿华和万念的父母很像。他们都在乎颜面和身份。

  

  甄仁打断阿华:“……我缓缓。”其他人也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阿华复述她爹的话时。那句“不守妇道”,让甄仁觉得恶心。

  男尊女卑,从古,甚至至今,有很多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深以为然。

  甄仁只觉得这些人恶心。

  甄仁骂过的脏,话数不胜数。可是,在甄仁这里,她却觉得最脏的却是“恶心”这个词。

  

  还有短袖这种情况。在甄仁看来,它是勇敢存在的证明——两个人喜欢对方,可以超越性别隔阂。

  重要的是这个人,而无论是男人或者女人。

  有人对别人说短袖恶心的时候,甄仁会觉得那个人更恶心。

  对别人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即使真的反对抵触这样的恋爱,也不要逢人便说,这样的恋爱如何如何,什么“肯定不会有结果”,从而让其他人的偏见与误解更深。

  还有偏极端的说法。那些府女们所说“同是真爱,女的意外”,更是完淡——甄仁觉得,这话里面,也有对于姑娘的歧视。

  都不可取。

  

  甄仁语气有些复杂地问阿华:“……然后呢?”

  阿华道:“那天我被我爹打晕了。晕过去的时候,我明白了;从一开始,我娘扔掉杂色花开始,我就应该明白,我爹娘一定会反对我和万念。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是听我娘说的;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什么记忆——只是总觉得万念回来了。

  我养好了伤之后,就每天不停地抹桌擦椅,洒扫厅堂,把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每每有人来我们家,都会有人取笑我家这处是仙境。

  至于我,我变得爱独处,爱静坐,爱自言自语,常念叨万念这二字。”

  “可是……可是,你还是没有说到山神。”甄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脸。

  阿华眨眨眼,深吸一口气,似乎又陷入到另一段回忆之中了。

  

作者①《越人歌》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也有不同的解释,我所说的只是被包含的其中的一个故事~ ②甄仁对于某些方面问题的看法,是正确的。希望我们不要搞特殊,不要对别人有偏见。尽我所能去消除这些偏见,或者说,尽我所能去减少充满偏见的目光和话语,才是我书写沈木,华年以及以后的角色们两两之间的感情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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