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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顾先生的旧爱

她们都是这世上最琐碎,最平凡的女子,喜欢装着属于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呆在小小的房间里,有些敏感和伤痛不愿被他人触摸,不是没有打开心门的勇气,而是担心打开心门后,那些记忆会沾染太多其他人的味道。

有些人看似每天无关痛痒,其实她只是……在充沛的感情外面披上了一层太贫瘠的外衣,欺骗了别人,到头来也欺骗了自己。

姜以迟很想自我欺骗,但顾行舟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事发三天后,年前考试最后一堂刑法课上,顾行舟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尴尬,好像为此觉得羞愧的那个人只有姜以迟一人。

顾行舟是不可能尴尬的,姜以迟想,像他这样的人,身边向来不缺女生,这辈子主动投怀送抱,热情献吻的人大概不计其数,就算那夜基于喝醉吻了她,也不至于为此念念不忘,跟她一样耿耿于怀。

一堂课,在姜以迟的胡思乱想中就那么缓缓流逝。课后,顾行舟提醒全系学生抓紧时间复习,希望年考成绩都能顺利及格。

姜以迟紧绷的情绪,在顾行舟离开后,终于化为散乱。

顾行舟在乎这件事,姜以迟会紧张,可他不在乎,姜以迟反倒有些怅然若失了。

复习了大半个月,终于迎来了年考。

姜以迟整天泡在图书管里,当然她并不寂寞,薛明珠、蒋童童,就连江宁也在,四个人每天坐在图书馆里,都快把图书馆当家了。

江宁说:“临阵磨刀,为时不晚。”

话是江宁说的,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临阵磨刀的下一句,其实是,为时晚矣。

江宁抱着姜以迟的课堂笔记,晚上挑灯奋战,长长的白纸条叠在一起,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文字,俗称:小抄。

除此之外,江宁还买了一件白秋衣,穿在羽绒服里面,姜以迟抱着课本回来,看到她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往秋衣上誊抄文字时,片刻无语。

江宁写小抄很累,姜以迟她们看着也觉得很累。

一月中旬,英语口语考试排在了第一场,顾行舟作为一名出色的英国海龟和其他几位教授担任主考官。

姜以迟坐在走廊长椅上,明明学生很多,但每个人都跟提前进入更年期一样,站在走廊里,面对着墙壁,喋喋不休。

蒋童童看了她们一眼,搓着手说:“迟迟,我太紧张了,怎么办?”

“没事,我在你前面。”其实姜以迟也有点紧张,所谓紧张,并非是考前压力,而是里面的主考官是他。

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再见……前景叵测啊!

终究还是迎来了面试,在此之前有同学出来,额头上竟都是汗,直呼四位考官太吓人。

“不是五位考官吗?”蒋童童不解。

同学唇还在抖:“顾老师可一点也不吓人,我进去的时候,双腿直打颤,顾老师亲切的很,还用英语对我说,让我别紧张。”说着嘿嘿的笑:“还真不是我在吹牛,顾老师说英语可好听了。”

姜以迟松了一口气,她关注的是前半句,看样子,顾行舟今天心情还是很好的。

姜以迟想得太天真,当里面传来一道英文声,示意她入内时,她还恍惚的想,这道声音应该是顾行舟说的吧?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顾行舟说英语,低沉性感,声音很有辨识度,她是不会错认的。

五位主考官,有史以来英语口语考试最大阵容,顾行舟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上,一身西装,很正式。

姜以迟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低头翻看她的学期综合评价,姜以迟坐在椅子上,仿佛随时等待上刑场,总之一句话,主考官未发言之前,她坐在这里,分分秒都是煎熬。

没想到,轮到姜以迟时,主考官竟是顾行舟,这种巧合似乎太诡异了一些。

顾行舟抬头,目光扫过姜以迟,那神情太严肃,分明是想公事公办。

姜以迟自知顾行舟不是善茬,不敢掉以轻心,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是想摈弃杂念,好好回答问题的,但……

“我很好奇,你期许的爱情应该长着什么模样?”顾行舟语速不急不躁,盯着姜以迟,眉眼间可以确信的是,没有丝毫笑容。

姜以迟摸着心口承认,顾行舟用英语说这话,真心好听,但这话出自顾行舟之口,姜以迟着实愣了很久,就连另外几个主考官亦是一脸神色古怪。

这是什么怪问题?

如果是平时,姜以迟或许会反问顾行舟:“一定要回答吗?”但此刻他主考,她应试,面对他的提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答,她无比坚信,只要她放弃此题,那么顾行舟绝对会在她英语口试成绩上画了大鸭蛋,也许鸭蛋太小,会直接升级成大鹅蛋。

同班同学的声音还在姜以迟耳边回响:顾老师亲切?

她眼拙,还真是没发现他有多亲切。

A大实行学分制,姜以迟只要提前修完学分,就能顺利毕业。面对此情此景,她分得清孰轻孰重。

在此之前,每当有同学从教室里出来,蒋童童就会上前热心询问,刚才老师们都问了些什么?有没有很严厉?讲话语速快不快?能不能听懂?

姜以迟难免耳濡目染,倒也总结出一些规律来,每个教授问的问题都会凸显各自的教学特色,但大都跟学业靠边,唯有顾行舟,问题多是关于梦想和大三实践规划安排……

如今,顾行舟依然很有自己的特色,他问她爱情是什么,口语答题最少也要五分钟,姜以迟就算天马行空的现场乱编,也需要一个胡诌的过程。

老实说,姜以迟脑子有些发懵。

抬眸看向顾行舟,提出问题后,他就闲适的翻看着老师平时对她的课业评价,他那么一目十行的人,什么时候看东西那么仔细过?

绿色档案夹,这种颜色如果放在夏日,定当生机盎然,但此刻落在姜以迟眼里,却觉得无限凄凉,好比她的心境,揪成一团,又疼又麻。

这问题太刁钻,姜以迟后齿槽都快咬出血腥味来殳。

她这边正纠结着,顾行舟倒也不催她,慢条斯理的等着,摆明了是想看她笑话,真没想到平时斯斯文文一个人,做起事情来会这么毒。

顾行舟不催,并不代表其他教授不会催姜以迟,已经有教授等的不耐烦了,敲了敲桌子,“同学,想好了就抓紧时间回答问题,后面还有学生等着呢!”

姜以迟无语,他们这么多教授坐在这里,难道就没有发现顾行舟是在故意为难她吗?

垂眸,清了清嗓子,姜以迟终于使用英语,开始她为时五分钟的口语演讲。

演讲内容:如下。

我不曾期许过爱情,但我坚信爱情的存在。我爷爷喜欢喝茶,所以我奶奶练就了一手好茶艺。午后温茶,总是一只茶壶,两只茶杯,就那么安静的放在茶桌上,瓷杯花纹精致,咫尺相对。

一壶茶可以供给他们一下午的水分,因为他们喝茶的时候,喜欢说话,我从未见过一对老伴相扶走到晚年,竟然还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讲给对方听,并且不嫌对方话语啰嗦。

他们讲的都是最琐碎的生活点滴,就连以前住的房子朝西还是朝东,都能笑眯眯争执好半天。

奶奶说:这是情趣。

后来我长大了,开始关注我父母的感情生活。

他们是大学恋人,爱情很平淡,乏味可陈。他们平时话语很少,喜静,爱看书,各自守着一间书房,小时候我曾一度认为,我父母如果长此以往下去,或许有一天会在无话可说里一步步走向离婚。但我后来发现,我父母在彼此面前,从不避讳各自的优缺点,当他们把缺点暴露给对方知道的时候,很快另一人会用优点覆盖住对方的缺点。

母亲说:其实爱和婚姻无关,如果两个人彼此相爱,纵使没有婚姻,也会彼此为了爱,坚守一辈子;倘若男女之间没有爱,那么婚姻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道程序而已。

爱情只能在生活里才能凸显出它的纯度和高度,如果它能脱离浪漫,在柴米油盐中来回折腾几十年,每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演悲喜剧。那么,它便是这世上所有人最期许的爱情。

姜以迟口语演讲临近收尾时,因为突然响起的敲桌上戛然而止。

毫无疑问,终止演讲的那个人是顾行舟。

姜以迟含笑看着他,眼睛开始隐隐有火光冒出来了。

​人家顾行舟并不惧怕,身体靠后,倚在红木椅子上,语速迟缓,淡淡的说:“姜同学,你在转移话题,我问的是你,不是你爷爷奶奶,也不是你父母,请不要答非所问。”

姜以迟想鼓掌了,好一个答非所问。

姜以迟用力呼吸,再用力呼吸,看向顾行舟,迎上他宛如子夜的眼眸,笑得明媚:“首先,我要感谢顾老师,您这个问题,提的很好。”

顾行舟闻言微愣,看着姜以迟,眼波里似有水波流动,挑挑眉,不语。

“同学,拍马屁无效。”有教授清了清嗓子,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呃……”姜以迟想流汗了,顾行舟又不是一匹马,即便她想拍马屁,也需要顾行舟走近,在她面前背转身啊!要不然怎么找位置一掌拍下去。

想了想,姜以迟说:“我是这么想的,所谓情爱,太费心思。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老师您既然问了,那我就试着答一答。因为年轻,如果说错了什么话,还请老师们多担待。”

有教授没能维持严肃表情,忍不住笑了。

一开始,他们确实为这个小姑娘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她口语能力很好,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曾经在国外居住过,更何况听一个年仅18岁的少女提及爱情,分享感受,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小姑娘搬出“年轻”做挡箭牌,希望老师们更多关注的是她的口语,而不是话语本身是否存在问题。

不能不说,她很聪明。

姜以迟这一次说的很慢,担心时间不够五分钟。

在我眼里,爱,其实就是一种习惯。

习惯了一个人,讨厌可以转化成喜欢,喜欢也可以转化成爱。

没有人规定,爱情一定要费尽周折,一定要轰轰烈烈。

年轻人喜欢风花雪月,计较爱情,然后在爱情里执意长大。倘若失恋,自有一群人陪着,喝酒、唱歌、嘶吼、痛骂、拥抱、哭泣……他们醉的一塌糊涂,拒绝排斥面对现实。他们为自己曾经付出的爱情觉得委屈,那些啤酒瓶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丘,但里面埋藏的从来都不是痛苦,而是一段过早夭折的爱情。

中年人谈爱,惧怕劳心劳力,但却重视对方履行责任的诺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老年人又比中年人多了几分沉稳,阅历沉淀,反倒觉得,期许一场爱情,还不如期许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不是说他们厌倦憎恨爱情,或是受过爱情的伤,而是说他们在韶华已逝的那一刻,终于明白,所谓爱,其实无关风花雪月,无关诺言兑现,跟爱有关的,从来都是那个终年伴在身旁的那个她/他。

我期许的爱情,是后者。

话到这里,已有教授忍不住笑了起来,除了顾行舟之外,另外几名教授都有妻有子,之所以觉得有趣,倒不是她对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的感情理解有多透彻……笑点在于她的语气。

那句“我期许的爱情”,隐隐透着小委屈和小谴责,目光幽怨的盯着顾行舟,说的极为不情愿。为了学分,还真是豁出去了。

顾行舟眸光落在姜以迟脸上,目光竟是一扫之前严苛,似乎藏匿着温润的光,合上她的档案,表情认真:“然后呢?”

“我想要的,其实一直很简单。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会觉得欢喜;他能在人潮里读懂我的小情绪;可以在我最糟糕的时候,不窥探我的坏情绪,给我一个最简单的抚慰。”

今天天气不太好,窗外阴沉一片,教室里开着灯,姜以迟坐在教室正中间的椅子上,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闪烁着陶瓷般的圣洁光泽。

姜以迟顿了顿,微微一笑:“爱情是一场遇见,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了那个他,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在他那里找到此生圆满。”

室内很静,听到这里,几位教授内心最深处,在此刻不期然浮现出来几分小尴尬,好像光明正大偷窥了少女的心事……

唯一正常的那个人是顾行舟,提起钢笔似是在打分,腕上手表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线,姜以迟垂眸避光,却看到自己错综复杂的掌心纹络,宛如心里一池被搅乱的湖水。

结束口语面试,在顾行舟无声授意下,姜以迟起身准备离开,正欲松一口气的时候,却被顾行舟唤停了脚步。

他叫她:“姜以迟。”

姜以迟轻轻咬唇,回头看他。该不会还要为难她吧?

谁知,他缓缓站起身,漆黑的眸定定的看着她,用英语,一字一字道:“虽说放缓成长会让你过早弯了腰,但请你……不要放缓成长。”

姜以迟呆呆的看着他,另外几名教授看着顾行舟和姜以迟,均是一脸疑惑不解。

在打哑谜吗?

姜以迟转身,眼眶竟已湿润。

顾行舟的话并没有让姜以迟纠结太久,一轮接一轮的年考,把每个人折腾的死去活来,薛明珠每次考试完回到宿舍,都会躺在床上,直呼很累,想睡觉。

年考终究还是结束了,那天走出考场,天空飘起了小雪花,蒋童童缩着脖子,双手移到唇边哈着热气取暖,她说这场雪,有可能是年前最后一场雪。

姜以迟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有多快。

考试的时候,姜以迟手机在震动,没敢接。走出考场,拿出手机一看,漏接的那通电话竟是哥哥打来的。

回到宿舍,回拨电话给姜以城,电话通了,但接电话的人却不是姜以迟,而是一个女人。

“以迟吗?你哥哥刚才出去,忘带手机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女人声音温柔,传进姜以迟耳中,姜以迟有些恍惚。

那是姜以迟第一次知道徐丽的存在,而徐丽虽然没有见过姜以迟,但姜以城和徐丽私下相处时,时常会谈论起他的妹妹,所以姜以迟之于徐丽,并不陌生。

临近中午,姜以城给姜以迟打来了电话,姜以迟并没有提及徐丽,反倒是姜以城,并无隐瞒的意思:“迟迟,她是徐丽,我女朋友。”

想了想,姜以迟说:“你一定很喜欢她。”

姜以城也在电话那端笑,没接话,但却开口说道:“最近接了几个案子,怕是没办法回国过年,你一个人回老家过年,没事吧?”

姜以迟笑着说:“没事。”

心里,隐隐有些小失望。

考试结束,夜晚508宿舍的人睡得很早,也睡得很熟。

8点左右,手机在姜以迟枕头旁肆无忌惮的震动着,实在是太困了,姜以迟模模糊糊的挂断了手机。

第二天起床拿起手机一看,被挂断的那通电话,竟是唐汐打来的。

姜以迟懊恼不已,上次唐汐把她从蓝钻送回宿舍,她还不曾好好感谢对方,昨夜又不小心挂断了唐汐的电话,怎么看都像是卸磨杀驴。

给唐汐打电话,姜以迟尚未解释那通被她无意中挂断的电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唐汐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了过来:“睡醒了?”

唐汐母校也在A大,所以她知道年考时间很正常,姜以迟笑了笑:“昨天太困,不小心挂断了你的电话,实在很抱歉。”

“学姐也是过来人,我懂。”唐汐笑声温婉,和姜以迟说了一会话,询问她各科考试怎么样?姜以迟浅浅的应着,话到最后,唐汐终于切入正题:“今天晚上我过生,岚县会所,我已经给依依打过电话了,到时候你们一起过来。”

唐汐过生,姜以迟若是不知情,届时不参加,也就算了,但被唐汐这么一告知,反倒不好推辞了。

于是,含笑应下,并说自己晚上一定会出席。

挂断电话的时候,姜以迟还在想,最怕欠下人情债,欠人容易,还人难。

上午9:30分,全校师生齐聚大礼堂开会,校长叮嘱学生放假期间注意安全,然后又说了一些场面话,最后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姜以迟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该给唐汐买什么礼物,纠结得很。

江宁站在她身边,听得哈欠连连,压低声音:“看到顾老师了吗?我来来回回找了一遍,也没看到他。”

闻言,姜以迟抬眸,台面上站满了老师,姜以迟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愣是没把顾行舟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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