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影（6）

　　牢房里如今只有她们三个人了，终于避无可避。

　　昙伽愣愣地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素白的囚服被染的一片猩红。

　　“你来做什么？”来看本宫笑话？

　　昙华并不理会她眼中的怨恨和怒意，这两只东西只怕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和血液，方死方休……

　　她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她还能有悔改之意，只是慢慢道：

　　“咱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我就是来送送你。”

　　哼，你就死想来看看我是怎么死的吧。

　　昙伽猛的起身，向昙华扑了过去，宋鸾赶紧上去去挡，却被昙华推开了。

　　昙伽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抓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本宫要见王上！”

　　“一定是你和墨清离那个贱人想要加害与本宫，是你们魅惑了王上，他才不愿意见我。”

　　“他曾经那样喜欢我……”

　　喜欢？是该说她太天真，还是被关糊涂了，竟然这般异想天开？

　　昙华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服，定定地看着已经痴念成狂的昙伽，淡淡道：

　　“王上他不会见你的，是你咎由自取，亲手断送了你们的情分。”

　　“再说，你见了他，你还能说什么？求他宽恕你？”

　　“你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冤了你？”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昙伽费力地喘着气，一把推开了昙华，突然大笑道：

　　“你懂什么？我苟延残喘了这么久，我只是在等！”

　　“他说过了，他也舍不得我，可是他身为王上也只得秉公办理。就算我死了，他也会封我的儿子为太子！”

　　突然昙伽拽着她的袖角，睁大眼睛看着她道：“告诉我，王上有没有遵守承诺，他究竟何时立我儿子为太子？！”

　　仔细想想，萧衡刚刚登基四年，也不是什么纵情声色之人，子嗣确实不多，除去了公主们，眼下太子薨了，能立的儿子也只有励儿 。

　　可是如今昙伽犯下如此罪行，人人得而诛之，励儿也是罪臣之后，萧衡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他做太子呢？

　　昙华久久不语，昙渊不禁笑道：“没关系，你不说也没关系的。”

　　“我今天就在这里等着，等什么时候我的儿子成了太子，我在上路也不迟啊。”

　　“你知道吗？王上特别喜欢励儿，励儿是励精图治的意思，寓意着我的儿子就是做君王的不二之选，贤儿算什么东西？！”

　　“我虽然死了，可是我的儿子会是未来的君王啊，还能有此殊荣，死而无憾了。”

　　“哈哈哈……”

　　突然，昙华的心口一阵绞痛，忽然明白了过来！

　　为了太子杀了太子？帝王制衡之策！

　　昙华猛地低下了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笑骂道：“你糊涂！你不是一直攻于算计吗？如此怎会沦为别人的棋子！”

　　“你说什么？！”

　　昙华冷冷地看了她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想来她不会没有这样的猜想，只是不甘心罢了，还在自欺欺人。

　　昙华眉间尽是凛冽，指着她的手也不住地颤抖，眼底尽是失望：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王上故意给你的儿子取名为励儿，就是吃准了你的自私狭隘，贪得无厌。”

　　“他便是笃定了你远远不会满足后位，你一定会觊觎储君。”

　　昙华还想说下去，只见昙伽立刻打断了她，捂着耳朵，双目猩红道：“你骗我，怎么可能？！”

　　昙华一把捏住了她不住颤抖的手，厉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天真的以为王上喜欢你？凭什么？凭你这幅皮囊么？后宫可从来不缺美貌的女人。”

　　“你好好想想，先王后母家独大，太子的背后有他外公，那可是二十万精兵啊，萧衡岂会不忌惮！”

　　镇北王功高震主，行事张狂，养着他就是养虎为患。

　　难保他不会生出拥立太子的逼宫之念，可是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萧衡就借了昙伽之手轻而易举地除掉太子，到头来，没了外孙，他死死握住兵权还守护什么？还不是得乖乖的交出兵权。

　　这样一来，萧衡不费吹灰之力便除掉了自己的心腹大患，最后在装成一个心力交瘁，伤心欲绝的慈父明君！

　　这个萧衡一手的好盘算！可那是你儿子啊，你的亲儿子！

　　可笑的是昙伽找了玉儿做替罪羔羊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是那种被萧衡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

　　昙伽宛如疯了一般的挣脱道：“你骗我！若他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喜欢我，他怎么不宠幸你呢？”

　　昙华轻笑一声：“我一直深居后宫，无心争宠，他当然控制不了我。”

　　“而你不一样，你不是一直想要出人头地吗？做什么事都想要独占鳌头，你有了足够贪欲，他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利用你，借刀杀人！”

　　他给你一点蝇头小利你就迫不及待的受他驱使，与虎谋皮，简直就是玩火自焚！

　　“可是那是他亲儿子！”昙伽不是不愿意承认，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利用的事实而已。

　　“亲儿子？我早就说过了，后宫从来不缺女人。王上自然也永远不缺儿子。”

　　“你放下如此重罪，已经连坐三族！萧衡可不傻，父亲可是朝堂之上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衡当然会怕自己引狼入室，怕自己控制不好父亲，唯恐他生出什么不臣之心。所以，顺水推舟，听取了镇北王的话，连坐三族。”

　　“呵，你不妨好好想想，就算你儿子如愿当上太子，可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太子，他又有何惧呢？”

　　自古帝王薄情寡义，奈何自己偏偏信了这个“情深义重”的萧衡，到头来自己一败涂地！

　　“王上！你害得伽儿好苦啊！”昙伽仰头大笑，凄厉出声。

　　一旁的宋鸾被吓得一直哆嗦，大气不敢出。

　　昙华的眸子没有一丝悲悯，只是冷冷地看着痛不欲生的昙伽，她终于看到，原来当初玉儿也是这样疼的。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生生落到她脸上，昙伽嘴角溢出了丝丝血迹。

　　“这一巴掌，我是替玉儿打的！因为你的自私狭隘，多少人白白地死在你手上？！”

　　“啪！”

　　“这一巴掌，我是替我母亲打的，你进宫受宠便授意二夫人欺凌我母亲，她重病不起，是她说出了那件事，让我母亲郁郁而终！”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确实并非亲生，可是老夫人一直把她视为亲生女儿……

　　昙伽愣愣的抬头，又生生地受了一掌，鲜血顺着嘴角流到昙华白皙的手上。

　　“啪！”

　　“这一巴掌，我是替冤死的太子和你儿子打的！太子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的儿子有了你这么一个母亲，只怕也会蒙羞！”

　　昙伽猛的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昙华道：“你呢？你怎么不替急自己打呢？”

　　昙华看了看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会恨你的，因为我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最后想要保全我，你莫不是担心你死之后再冒出一个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王后，所以将你儿子交给我？”

　　杀身算不得什么，能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是诛心！

　　昙伽眸中的泪光闪了闪，眼睛也变得清明了些，大概是心境亮了些吧。

　　她重重地跪在昙华面前，沙哑道：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可是，你救救我的孩子！姐姐求你，你好好善待他。”

　　“求你了……”

　　事到如今，她是不得不去恳求这个最不愿意承认的妹妹。

　　可是，她担不起着一声妹妹了。

　　她送开了昙伽的手，冷冷道：“你高估我了，我没那么大度。”

　　昙华不再看她，转过身，慢慢道：“不过，我和萧衡做了交易，我答应了他将励儿过继给我，他会放了父亲和弟弟。”

　　闻言，昙伽渐渐逼回了眼角的泪水，会心一笑，给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

　　“妹妹，谢谢你。”

　　“我不指望你能够原谅我，但是我还是谢谢你，今生是我对不起你，来世我当牛做马，一定报答你！”

　　生前哪管身后事，哪里会有什么在世轮回？

　　昙华不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宋鸾分明看见，她紧紧纂住的手已经掐出了血，触目惊心！

　　只见瘫软在地上的昙伽连滚带爬地前去，抓起了地上的那杯泛着暗光的毒酒，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霎时之间，口鼻内全是一片腥红……

　　“我们走吧。”昙华看着不知所措的宋鸾轻声道。

　　“嗯。”宋鸾乖巧的点点头，赶紧过来扶着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的昙华。

　　行至地牢的尽头，突然听见酒杯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阵凄厉的狂笑怒骂声，宛如一个索命的冤魂厉鬼，久久回荡在长廊里：

　　“哈哈哈……”

　　“萧衡，我不得好死！哈哈……”

　　昙华并未回头，宋鸾加快了脚步搀扶着昙华一股气走出来地牢。

　　夜风萧瑟，地牢外的几棵桂树上的桂花纷纷扬扬地撒的满地都是……

　　昙华慢慢抬头，喃喃道：“你看，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