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记得,你说过你汴州柳氏,永忠于皇室。”
柳知然跪在殿下,神色淡然,“那陛下打算为了臣女一个人而杀光柳氏吗?”
庆帝打磨着他的利箭,眼神没有看向柳知然,“那你说,朕要怎么做?”
“杀柳氏,天下人会心寒,那么就杀臣女吧。”
“是个好孩子,便依你说的罢,老二就继续在皇府待着,回去吧,道个别。”
这件事需要一个替罪羊,柳知然就是最好的人选,庆帝不会让两个儿子死,也不会真的杀光柳氏,否则,因一人而迁怒千百人,还怎么做千古明君。
身前是爱人,身后是家族...不论如何选择,光是想一想就会有一种蔓延而出的悲伤。
柳知然刚进府,还想着如何隐瞒他这件事,就看见李承泽站在烈日底下冲过来抱住她。
“我以为你会不回来了,还好,还好。”
他是什么时候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
大抵是许多年前就从未离开过。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额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应该是从她进宫就一直等着了,他还在禁足,重军把守皇子府
当真是…烈日灼心。
“如果我回不来,那你怎么办?”柳知然拿出锦帕细细地给他擦汗。
“我会随你一起去。”
这句话很动人,可她不喜欢。
是夜,她看着熟睡的人,起身将写好的书信压在桌上。
终归是要走的,何必一定要哭啼不已。
轻抚上心上人的脸,吻上一别,只留一滴泪。
她不喜伤感别离,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最怕是梦到华枝春满。捱不过长夜更漏难眠。猝然泪流满面,恸至深渊,天明不动声色讳而不言。
“承泽,见字如吾。
其实你我都明白,我们没有未来。
我很庆幸,我在我最好的时间遇见你。
我知道这些年你所做之事皆为保命,故而我有今日之结局,我不怪你。
那日范闲问我为什么那么执着跟着你,义无反顾。我想我是很爱你的,所以临了了,我的选择是自私的,也是残忍的。
把我送回汴州吧,朝华想家了。”
范闲还是来晚一步,他看见了柳知然自刎,李承泽跪着求他救人。
范闲把了脉,脸色一变,用力捂着她的伤口,“起来,柳知然!给我起来!”
那剑割得太深,她当真狠得下心。
我躺在李承泽怀里勉力一笑,似是用尽全部力气。
我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熟悉的温度让你舍不得。
“承泽,答应…我,好……好活着…”
“别说那么多了,你先要好起来,范闲,救她啊!”
“答应我…呀,你要好好……活着…”
李承泽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只能悲咽一声。
他捂住她的伤口,可是越流越多血,他想替她擦眼泪,可是血沾上她的脸。
“好,我答应你,你不要睡过去。”
怀里的人听到他的承诺,似乎松了一口气,没了生息。
“朝华…朝华…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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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四十三年夏,太子二皇子谋反起兵,贬去南阳汴州二地,无诏不得回京。皇后淑贵妃打入冷宫,其二皇妃柳氏自裁,秦业被处以极刑。
四十七年秋天的时候,范闲去了一趟汴州。
忆起故人,走去郊外。
看着眼前清瘦的人,叹了口气,往院里的墓倒上一杯酒。
李承泽变了很多,他总是喝酒,也不爱理人了。范闲来和没来都是一样的,已经没有事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范闲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冷宫里的淑贵妃。
他悠悠地似乎又听见柳知然那日说的话,
“可是范闲啊...承泽才是跟你最像的那个。只是你不生在皇宫内,没有体会过被囚禁在四四方方天内的孤寂,又怎能理解被庆帝推搡着去皇位,却又心知肚明本不可得的一腔绝望?”
“若生下来就富贵幸运,谁愿意做个恶人。”
他还是没有告诉李承泽,柳知然当时有了孩子的事。
大概…柳知然也不知道吧。
那十九岁的朝华郡主,南庆的二皇妃,长眠于汴州郊外山谷。
庆历五十八年,南庆二皇子李承泽薨。
后有世人误入山谷,只见一墓前有有一尸骨,腹部发黑。
至于墓中人,仅余李柳氏短短三字概括一身。
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徒增悲伤。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