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叶闲站在自己的院中，手上不自觉的拨弄着扇子上的扇坠，抬头看着今夜的星空，叶闲发现最近这段时间，南庆的夜色倒是都不错。

　　此刻时辰已经不早了，司理理那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动手了，明日一早，这京都城就乃至整个中原就都又要乱起来了，南庆，北齐，东夷，以及早早入局的西楚，这最后一战已经近在咫尺了，而作为这些事情的幕后推手之一，叶闲现在站在院子里，看着璀璨明亮的星空，倒是突然想到了那天凌骁来找他喝酒的时候了。

　　“晚上天凉。”五竹拿了件披风替叶闲披上。

　　叶闲看着五竹，眼神无奈之中带着些许笑意，他们两个满打满算，相处了也不过一年，但是叶闲却也早已将五竹视为心腹挚友，看着平静的死寂的五竹，叶闲眼神一黯，随后拉着五竹在一边坐下。

　　叶闲问道：“五竹，如果没有外界因素，你应该是可以活很久很久的吧。”

　　五竹虽然不明白叶闲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五竹不是人，他是集神庙之力，无数顶尖的科学家凝结而成的心血，也是如今世上唯一一个可以说是无限接近于‘神’的一个……人。

　　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五竹的生命则是无休无止的，即便日后地球能量枯竭，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五竹也还是会‘活着’，自己一个人，长长久久的孤单的活着。

　　叶闲语气轻柔地有些反常：“五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喜欢的事情？”

　　“看着你。”五竹回答的很认真，很执拗，甚至有几分幼稚。

　　也正是五竹这句认真，执拗且幼稚的话，让叶闲更加担心，平素巧言善辩的澹泊公，此刻小心地斟酌着话语：“可是，我会死的，我死了以后，你又要做什么呢？”

　　“不会死，”五竹的声音难得有些极大极剧烈的起伏，叶闲甚至能听出其中的几分慌乱，“你不会死的，伤能治好。”

　　“即便是一身病痛全部消失，”叶闲的声音温和，带着些循循善诱的劝导意味，“可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会生老病死，等我百年之后，你又要做什么去呢。”

　　“守着你。”五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平静。

　　五竹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叶闲绝对相信，等自己逝世之后，五竹绝对是会守着他的坟墓，直到他消失的那一天，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叶闲不想见五竹如此，叶闲自认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害死了很多无辜之人了，不想在多一个五竹。

　　“五竹，其实不用的，日后若是我不在了，你也可以继续向你之前那样，游历天下，去见见各地的风土人情，俗世烟火。”

　　“那是为了找你。”

　　“五竹，”叶闲看着眼前的五竹，自己离开之后，五竹大概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是无牵无挂的了，叶闲不想五竹变成那副样子，“你还记得我娘的那封信吗，她在信上说，希望你可以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去尝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也是我的愿望，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束缚住了你。”

　　“你不是束缚，”五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说了出来，“我自己愿意的。”

　　“可是五竹，你要知道，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当今世上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不老不死，你是真正可以做到与天地同寿的，这是恩赐也是枷锁，这就注定了，你只能是孤身一人，你现在忘不了我，忘不了我娘，可是一百年，一千年之后呢，你也会渐渐忘记我们的，我，我娘，还有你日后会遇到的所有人，都注定只能陪你走上一程，没有任何人是能和你一直走到最后的。五竹，你要知道，你，或者任何人，在一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就都面临着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分离，只是你面临的要比我们普通人多得多，所以你不要太痴迷深陷在某一段相遇之中，因为那样你会活的很痛苦——如果你能感知到痛苦的话。”

　　“所以，五竹，等我的事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就离开吧，去找你想要的生活。”

　　五竹有些固执地说道：“我们一起。”

　　“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一番话，你是都没有听进去吗，”叶闲已经有些微怒了，但隐藏在眼中怒火之下的一分悲伤，“我们注定要分道扬镳的，你该离开我，去过你自己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日日跟在我身后，做的打手下属。你可以去游历天下，去试着结交朋友，可以学几门手艺，体会几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甚至可以有几个红粉知己，你可以试着去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我不想要，”五竹‘看’着叶闲，语气坚定，“那些我都不想要，如果你死了，我会守着你，不会忘记你和小姐的，这是我想要的。”

　　叶闲这回是真有些气急败坏了：“你想要的？你从出了神庙到如今也过只过了二三十年而已，你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就敢这么信誓旦旦的说，这是你想要的。”

　　“我知道，”五竹这回很坚定，和叶闲针锋相对，不肯退让一步，“我想要，守着你。”

　　“守着我，”叶闲自嘲地笑了几声，“我现在活着，你守着我，等我死了以后，你守着我的尸身，你要守多久？”

　　“永远。”五竹回答的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叶闲握着折扇的手已经用力到指甲发白，叶闲努力平复下自己翻滚的情绪，以及眼眶的温热，在开口之时，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五竹，我不值得的，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不必这样，你完全可以像我娘那封信一样，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干嘛非跟我过不去。”

　　“因为，”五竹顿了一顿，“这是我想要的。”

　　叶闲看着五竹，他知道，如今无论他说什么，五竹都是听不进去的，而且他真的离开了之后，又有什么人还能拦得住五竹呢，叶闲看着手中的折扇，心中已经暗自为五竹想好了今后的去处。

　　“也罢，”叶闲似无奈却又极为欣喜地笑了一笑，“等这些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我带你回一趟楚国吧，带你去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好。”

　　叶闲指了指天空西面的方向，向五竹说道：“那是启明星，你知道吗？”

　　“知道，启明星是……”

　　五竹刚打算把他从搜索出来的关于启明星的词条念出来的时候，叶闲就打断了他：

　　“行了，那些东西我都知道，不用你在这给我科普了，”叶闲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半饷，接着说道，“我的乳名就叫启明，是我老师给我取的，说是那一夜的启明星格外的亮，所以随口给我取了这个乳名，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正事贪玩的年纪，就拐带着阿骁离家出走，一同去‘行侠仗义’，现在想想到都是可笑幼稚极了，那时候阿骁为了应和我‘启明’这个乳名，就取了‘长庚’这个化名，结果我们在外面没待多久，就被曹煊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师伯给提溜回了锦都，还挨了好一顿打。”

　　“五竹，”叶闲看着身边的五竹，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温和而又感觉到些许悲伤的笑容，“日后我若是长久不在你身边，你想我的时候，就抬头找找启明星吧，就当做我在你身边。”

　　凌骁坐在自己房间的房顶之上，正在吹埙，凌骁虽是武将，但凌家在西楚也是百年世家，凌骁名副其实的世家少爷，从小到大，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也是请名师仔细调教过的，只是凌骁大概是真的在这些事情上天赋有限，而且也无心于此，大多都学的马马虎虎，只到了勉强拿得出手的水平。

　　不过，凌骁的埙倒是吹的极好的，知道凌骁会吹埙的人不多，现如今也就楚钧尧他们几个了。

　　“骁哥，”季淮清不知何时到了凌骁的院子，看着坐在房顶之上的凌骁，翻身也上了屋顶，坐到了凌骁的身边，“你这埙声未免有些过于缠绵凄凉了，不像是出自你的手下的。”

　　凌骁收好埙，看着季淮清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就听到骁哥你的埙声了。”

　　凌骁难得的关心了人一句：“早些休息吧，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和顾隽一同去东夷城。”

　　“骁哥，”往常最是大大咧咧的季淮清，现在倒是安静了下来，清俊隽秀甚至尤带几分少年稚气的侧脸，在皎洁月光的映衬之下倒是有几分出尘脱俗的意味了，“你说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之后，二哥是不是就会和我们一起回楚国了。”

　　“你明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去看看叶闲吧，”凌骁突然莫名其妙地说道，“有什么想跟他说的话，也一次说个干净吧。”

　　季淮清没跟上凌骁的脑回路，怎么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地话：“为什么？再说了有什么话大可以后再说，何必急在一时。”

　　凌骁好像有些生气了：“我说让你去，你就去，没有为什么。”

　　季淮清看着凌骁这样子，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乖乖应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