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月上梢头，已是三更时分，凌骁的房间之中却还在亮着灯，凌骁只穿了贴身的亵衣亵裤，坐在书案后面，直直地看着书案上面的裴泓亲笔所书的密旨，虽然白天已经和楚钧尧他们商量好了对策，但是凌骁心里还是放不下，为着这道密旨，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好在他内力精纯又年轻，天将亮的时候稍微眯一会儿也就够了。

　　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凌骁有些好奇是谁，他到不担心是有外人闯了进来，今天锦都那边临时抽调的人手都到了，赵以浔和曹煊手上顿时多了不少可用的心腹，当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宅子四周各处暗藏了不少人，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赵以浔和曹煊愿意的话就对会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再说了楚钧尧他们本身就是九品的高手，如果真有人潜入，他们不会发现不了。

　　凌骁起身开门，门外并没有人，只是地上多了一封信封，凌骁展开一看，神情顿时严肃了不少，他回房间换上衣服，然后按着信上所说的躲开了曹煊和赵以浔的所有眼线，好在今天下午他们两个商量的时候，凌骁在一旁听了几耳朵，现下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到了信上所写的地点，果不其然，裴泓已经在拿里等着他了，虽然凌骁早就从字迹上认出是裴泓了，不过此刻的凌骁还是满腹疑问。

　　“陛下。”

　　“朕知道你现在是满心满腹的疑惑，”裴泓和往常一样穿了一身玄衣，手上提着个灯笼，“走吧，跟朕去一个地方，等到了那里，你的疑惑就都能解开了。”

　　“是。”

　　凌骁跟在裴泓的身后，他原本想伸手接过裴泓手中的灯笼，确被裴泓给躲闪开了。

　　裴泓是让凌骁在城门处与他见面，此刻二人正向着京郊方向走去，虽然凌骁现在满肚子的疑问，不过他素来耐得住性子，而且裴泓也说了，今晚就能替他解惑。裴泓或许不是个好人，性格糟糕，阴晴不定，阴鸷暴戾，但他确是一言九鼎，最为守信的，他说了今晚帮凌骁解惑，凌骁就信她。

　　裴泓突然开口了，语气平淡而笃定：“那道密旨，你给钧尧他们看了吧。”

　　“陛下应该是了解臣的，”凌骁没有隐瞒，他也瞒不过裴泓的眼睛，“您当初把那道所谓的密旨交给臣的时候，不就知道臣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钧尧他们的吗。”

　　裴泓笑了笑，没有反驳，或许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裴泓的眼睛毒，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情分，足够他凌骁他们每个人的心性性情看个通透。

　　凌骁和裴泓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路过一条小河的时候，裴泓突然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平静的河面，然后突然俯身捡去了几块石头，扔了出去，打了个水漂。

　　“朕最近常常做梦，”裴泓把玩着手中棱角分明有些东硌手的石子，“梦到一些陈年往事。”

　　凌骁站在裴泓身后，他不知道裴泓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些事情，不过听裴泓这么一说，凌骁倒也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阿骁，”裴泓自登基之后，鲜少这么亲昵地叫人了，“你封宣武侯有多少年了？”

　　“有六年了。”

　　凌骁十四岁随父帅凌辉上阵杀敌，一阵扬名，十七岁获封定安伯，又过了三年，也就是凌骁及冠之时，获封宣武侯，到如今他二十五岁，刚好六年。

　　“六年了，”裴泓的声音很轻，好似叹气一般，“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你的战功不在叶闲叶闲之下，按理来说，早就可以封国公了，但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给你晋爵，你怪没怪过朕。”

　　“臣不敢，陛下知道的，我素来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功名利禄，爵位权柄，不过过眼烟云罢了，而且，宣武这个封号是长姐当年替我拟定的，我跟喜欢，不想改。”

　　凌骁逐渐有些失态了，他没有再自称臣下，而是说了‘我’。虽然还是不知道裴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事，但是不可否认，裴泓和凌骁之间这几年因君臣身份而逐渐疏离的冠希，此刻突然好像就变回了六年前，二人一同长大，亲近而默契的那种关系。

　　“宣武侯，这个封号确实适合你，”裴泓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轻笑出声，和往日的讥讽冷笑不同，这个笑容轻缓而又带着说不尽的温柔追忆，眼睛略微弯起，看上去居然带着些稚嫩的无辜，“咱们这群人的爵位封号都是阿姐给定的，我记得当年你和叶闲一同封伯爵的时候，阿姐拟了一个封号是‘冠军伯’，你是很喜欢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闲不喜欢，说是什么不吉利，撒娇耍赖的硬是让阿姐去了这个封号。”

　　“记得，当时叶闲说是一个叫霍去疾还是什么的人也用过这个封号，结果二十四岁就英年早逝了，所以他觉得这个封号不吉利。”

　　凌骁记得这件事情，他当时倒是挺喜欢冠军伯这个封号的，后来叶闲让裴沅给去了之后，裴沅才为他定下了定安二字作为封号，凌骁也没什么意见。

　　“是叫霍去病，”裴泓纠正了一下凌骁话中的错处，“后来朕让人查遍宫中藏书，也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

　　“叶闲的脑子里总是有一些旁人不理解的东西。”凌骁倒是没想到裴泓对这件事情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专门让人去查了。

　　“等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朕就给你封国公，仍以‘宣武’二字为封号。”

　　“臣提前谢主隆恩。”

　　裴泓转头看向凌骁，把手中的石子抵了出去，凌骁拿了一块石子，像刚刚的裴泓一样打了一个水漂，看着石子沉到河中，原本都生性冷淡的君臣，此刻居然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走吧，”裴泓把剩下的石子扔回地上，又提起灯笼，“马上就要到了，你想知道的答案也就快展现在你眼前了。”

　　凌骁刚刚也想过裴泓到底要带他去哪儿，只是想来想去，凌骁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叶轻眉——叶闲的生母——生前所居的太平别院。

　　站在院门前面，凌骁却迟迟没有动手叩门，也没有想要走进去的动作，只是这么安静地站着，其实他心里对一些事情好像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

　　凌骁不动，裴泓也不催他，只在旁边一同站着，看着凌骁难得犹豫的样子，出口说道：“害怕了。”

　　“怎么会，”凌骁没说假话，他确实不是害怕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犹豫了，“我只是觉得要是推开了这扇门，有些事情就不可避免了。”

　　裴泓看了一眼凌骁，平日里的凌骁果决坚定，雷厉风行，即便是裴泓也少见他如此踌躇的样子。他上前一步，伸手替凌骁推开了门。

　　“你从不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有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只不过是没有发生在你的眼前，所以你可以当作它不存在，可是这么自欺欺人又有何意义，它依旧存在于这个世上，并不会消失的。”

　　“陛下……”凌骁看着冷静自持到甚至冷漠无情的裴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更何况是对着他素来心存敬怕的裴泓。

　　“陛下，”凌骁又叫了一声裴泓，随后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实在说谁，“您有的时候就是活的太清醒了。”

　　太平别院不小，装修的也几位雅致华美，虽然自叶轻眉去后，二十多年未曾住人，但是有陈萍萍范建和庆帝他们看着，倒是也不曾荒败，俱都大体留存着旧时模样。后院都是有一大片的花园，里面种满百花，如今虽然已经入秋，但是这片花园依旧开的热烈，凌骁是武人性子，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他和裴泓一同绕过花园，再往后有一个池塘，所有人都在那里等着凌骁和裴泓呢，凌骁要的答案，在哪里也将得到解答。

　　池塘边的庭院灯火通明，众人或坐或站，手里总是有一两样事情消磨时间，他们各自占了一小块区域，既不互相打量，也不交谈。

　　叶闲站在池塘边，拿了一盒子鱼食撒到根本没有鱼的池塘里，他旁边不远处站着的就是裴婷，此刻手里正拿了几朵菊花观赏。

　　凌骁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裴婷，他们两个四目相对倒是谁也不例外，也没什么故友久别重逢的激动，二人都冲对方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凌骁环视了一圈庭院，发现人到的确实是集全的，从裴婷到杨拓，叶澧，君肆，鹿宁再加上叶闲，还有他和裴泓。

　　“不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裴泓走到了叶闲身边，却是对着凌骁说话，“如今人都在这儿了，有想问什么就问吧。”

　　“先问目的。”

　　君肆坐在远处，听了这话，讥笑了一声，猩红色的眼睛看上去残忍而又不祥，他说道：

　　“目的很简单，助你们楚国完成你们昭阳君一生梦寐以求的统一天下的志向。”

　　“什么条件？”凌骁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

　　叶闲放下手中的鱼食，转身看着凌骁，缓慢地说道：

　　“条件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