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司理理站在自己的花船之上，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京都，和正在熊熊燃烧的武器库，换下往日的姐精美华服，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挽成男人样式，一身隐身在黑衣之中的夜行衣，她知道，是到了自己该走的时候了，该离开这个自己待了四年的地方了。

　　说来可笑，司理理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离开南庆京都时的心情，总觉得该是欢呼雀跃，满心欢喜甚至迫不及待的，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却奇异的有些舍不得了，倒不是舍不得什么‘第一花魁’的身份，不是舍不得这条华丽奢侈的花船，这些东西与她而言，是枷锁，是屈辱，是她梦寐以求的想要丢掉的一切。

　　司理理舍不得的，是一个人，本是她过往的恩客王侯，她恨不得那些人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些人脑满肥肠的纨绔子弟让她恶心，又怎么会想如今这样，恋恋不舍呢。

　　司理理看着手中的白狐狸面具，她舍不得的是那个告诉她‘无论何种境地之下，总要留一份底线骨气在’的少年公子，是那个听了她弹了一个时辰的琴，最后走时留下这个面具的风流才子，是西楚澹泊公叶闲叶安之。

　　其实司理理知道，她和叶闲这辈子估计也就那么阴差阳错的一面之缘，叶闲早晚都会忘了他的，他们两个之间的身份，也早已注定他们只能是敌人，司理理是个暗探，一个极为优秀的暗探，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再有任何的犹疑不舍。

　　可是，司理理想着那个人的音容相貌，想着他的言谈举止，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使知道没有可能，司理理也是不舍得的，若是留在京都，或许还有机会远远的可以见他几面，自己今日一走，估计就真的是相见无期了。

　　“人已经都给你清理好了，你该走了。”

　　一个阴凉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司理理下意识收好了手中狐狸面具，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司理理只觉得手上一空，甚至没看清男人的动作，自己珍而重之的面具，就已经到了男人的手上，对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廉价的面具，俊朗的有些凌厉的侧颜之上，是一抹玩味的笑意。

　　“叶安之的。”他说的很是笃定。

　　司理理素来是有些害怕男人的，但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他直视男人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好看的，一双极为星目，耀眼明亮，坦荡的有些虚假，不过奇异的是他的眼睛是猩红色的，就像是此刻远处熊熊燃烧的那把大火，危险而又带着血腥杀戮的意味。

　　“这和咱们合作的事情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东西，”司理理伸手，“请把我的面具还给我。”

　　男人终于正眼打量了司理理一圈，大概是没想到司理理居然会说这样一番话吧，他把手里的面具交给司理理，同时开口说道：

　　“最好不要对他念念不忘，心里有了牵挂，脚上的动作就会变慢，你就逃不掉了，而且也不要对叶安之有什么感情向往，他那个人表面上温和入狱，实际上是最冷酷凉薄的，他当时点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司理理自然不知道，她这些天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澹泊公不近女色，端正自持的名声早就已经从西楚传到北齐和南庆了，叶闲那日的行为，确实不同于他往日的性格。

　　“不知道。”明明知道不应该问，问了的得到的结果也必然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司理理就是没有忍住。

　　“因为你很像一个人，乌仁图雅，”男人细心地给司理理解释道，“她是草原公主，也是叶安之曾经的女人，他甚至从昭阳君那里求得了一纸婚约，只不过后来，乌仁图雅刺杀昭阳君失败，被叶闲亲手毒杀。”

　　男人认真地看着司理理，甚至伸手，凌空描摹着司理理的容貌轮廓，他语气之中微微含笑道：“你的眉眼与她简直如出一辙。”

　　“这就是叶安之为什么找你的原因，”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讽刺的笑意，“不过一个替身而已，以他澹泊公的滔天权势，如果想要的话，全天下不知道可以找出多少个和你一样的替身来，别自作多情了。”

　　司理理握紧手中的面具，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的酸楚，到也不是说生气，只是觉得堵得慌，很不舒服。

　　“我该走了，其余的事情就交给大人善后了。”司理理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算正常。

　　“按照约定，我把你们送出城外，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了，是被抓进检察院还是逃出生天，重回北齐，就都是你们个人的本事造化了。”

　　“谢谢大人。”

　　司理理离开之后，男人又在花船上面待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武器库，猩红色的眼睛之中，是让人心惊肉跳的疯狂杀意，同时也有绝不会从外人面前显露的三分脆弱。

　　“公子，”有人来了，“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以司理理为首的北齐暗探也都趁乱出城了。”

　　“监察院那边呢？”

　　“也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公子的一声令下了，还有户部侍郎范建也去了监察院。”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看向城东的方向，只看到了一片灯火。

　　“那就去吧，不让让陈院长和范侍郎等急了。”

　　武器库突然爆炸起火，对于京都百姓而言不过是一出难得的热闹罢了，对于监察院来说却是可以要了命的，此刻往常死寂平静的监察院也开始喧闹起来，到处都是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紧张样子，像是在一锅热油之中滴入了一滴凉水，人人脸上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带着三分焦虑，即便是朱格言若海他们，此刻也不再是往日里那副老成稳重，不动如山的样子了。

　　但是也还有一个人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的镇定模样，外面的纷扰是非好似与他全无瓜葛一般，那个人就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

　　范建其实平日里并不常来监察院的，他不喜欢这里，这里总是会让他想起一些过往的回忆，但是刚刚自从在自己家听到了那声巨响，范建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来了监察院，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场灾难，十有八九就是庆帝和陈萍萍挑起的，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他急忙赶到监察院，果不其然陈萍萍已经在好整以暇地在等他了，或者说也在等着其他人。

　　“你还不追，”范建已经明白这个计划的全部了，虽然简单粗暴，但应该也是极为管用的，“一会儿北齐暗探出了城，你要是在想追可就不容易了。”

　　陈萍萍倒是看上去很淡定，没有一分焦急之态：“不急，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范建问道。

　　“等，亲手炸了武器库的那个人。”

　　“神庙的人，”范建对庆帝和神庙合作之事略知一二，“和那个杨拓一起的。”

　　“确实是神庙的人，不过是不是和杨拓一起的，就不敢保证了。”

　　陈萍萍这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不说，不过范建也不在意，他坐到一边，陪陈萍萍一起等着，他倒是想知道这个藏在暗处的神庙之人，究竟有多厉害。

　　陈萍萍摩挲着藏在手中的提司令牌，看着远处开的极好的野花，眼神略微带了几分笑意，像是看到了当时那个长身玉立，清新俊逸的少年，同时心中也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目标。

　　陈萍萍和范建并没有等多久，言冰云就拿着情报走进了陈萍萍的屋子，陈萍萍见是他东西拿了进来，眼神一转，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什么主意。

　　“让人沿着这些路线，去找人吧，”陈萍萍把标记着北齐暗探立刻路线的图纸交给了言冰云，同时嘱咐道，“记住，不要抓司理理，让她顺利回到北齐。”

　　言冰云乖乖应下：“是。”

　　“看来京都又要热闹起来了，”言冰云走后，范建也起身，“整个京都现在都在你的陛下的棋盘之中了。”

　　“这盘棋陛下才是棋手，”陈萍萍笑的安静而别有深意，“你和我都不过是是这棋盘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那我就拭目以待，陈院长这枚棋子，最后会落在何地。”

　　赵以浔出去探查出了什么事情，曹煊和楚钧尧他们也都因为今晚的事情，有要事要处理，此刻空大的院子里只有季淮清和凌骁，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一起安安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武器库。

　　“查到了，”赵以浔回来了，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他查到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查到了。”

　　曹煊和楚钧尧紧跟着赵以浔一同回来的，他们两个也都脸色不好，看着赵以浔，让他赶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种时候，赵以浔也不敢在卖关子了，当下一五一十地把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武器库爆炸，是有人故意所为，有很多负责看守的侍卫都说他们看到的一些人深夜潜入武器库，放好炸药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北齐的令牌，只可惜晚了一步，没有找到炸药，从而让武器库炸了。”

　　“一个简单到愚蠢的谎言。”曹煊冷笑道，是的，就如他所说的一样，这确实是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不过又有谁真的会在意真相呢。

　　“还有什么？”楚钧尧看上去还是往日那副镇定周全的模样。

　　“还有司理理和北齐暗探一并不见了踪影，”赵以浔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了，“我的人都被杀了。”

　　凌骁说的笃定：“神庙做的。”

　　“我知道。”

　　“若是司理理在我们手上就好了？”季淮清小声嘟囔了一遍。

　　“什么人？”凌骁突然看向一边的房顶，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石子，准确无误地打到不速之客的前胸。

　　“那个，”众人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你们不是想要这个人吗，我给你们带来了 。”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突然被扔了下来，曹煊接住一看，正是一身男人打扮的司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