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李云睿，南庆的长公主殿下，庆帝的同母胞妹，二十年前因为和当朝宰相林若甫的私情，触怒庆帝，常年在藩地信阳，鲜少回京，此次回京亦是太后想庆帝求情，又逢庆帝寿诞，故而回京贺寿。

　　箜篌精致华美，声音清脆悦耳，演奏者的技艺也是当世一流，即便已经听了好几年，李云睿也依旧听的极为认真。

　　“我派去的人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说话的声音并不好听，嘶哑干涩，犹如两块生锈铁片，摩擦所发出的刺耳的声音，“看来应该已经死了。”

　　“那个叶闲，倒还真是如你所说的一样，不好对付。”李云睿的声音柔和温顺，好像总是带着笑意，只是听到旁人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冷意。

　　“你可别小瞧我他，”又拨弄了一下箜篌弦，清脆干净的声音，她很喜欢，“叶闲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特质，不论何种境地，只要略微放松对他的警惕，给他一线生机，不管要遭多少的磨难凶险，只要给他机会，他都能够顺利翻盘，甚至大杀四方，永远都会给人意料不到的惊喜。”

　　“听上去，”李云睿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声音慢悠悠地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好像很有趣。”

　　“当然，”女人点了点头，常年阴鸷的眉眼之间突然就鲜活了一些，一双如私人般死寂漠然的眼睛也亮的渗人，带着择人而噬的嗜血疯狂，难听的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故意放轻，甚至带了几分温柔，“他若是庸俗无趣，我怎么会这么恨他。”

　　李云睿和她认识好几年了，但有些时候李云睿还是搞不懂她脑子里时不时离经叛道的想法，譬如这次：“你这次打草惊蛇，又是为了什么？”

　　“打草惊蛇了吗，”女人起身走到李云睿身边，坐下，直视着李云睿的双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更多了一份阴森偏执，“不不不，我这是在考验他们。”

　　“云睿，”女人伸手轻缓而已温柔地抚上李云睿的脸庞，犹如抚摸情人的脸庞，亲昵暧昧，含情脉脉，李云睿昔年号称‘南庆第一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即便已经年过四十，岁月对她也是格外的宽仁的，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不止，顶多就是眼角处多了几条不起眼的细纹，“你觉得，这个世上最捉摸不透，不能逼视，不敢试探的东西是什么。”

　　女人的手冰冷的仿若死人，李云睿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没说什么，她已经习惯女人时不时，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了，听了女人的问话，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斩钉截铁地说道：“人心。”

　　“答对了，”嘶哑难听的声音里艰难的露出了一些愉悦，像是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掌心中的猎物奋力执拗却又痛苦无力地挣扎，“可惜没奖。”

　　李云睿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女人，女人不是对话的人，可每次她一说话却又都是滔滔不绝，甚至还经常带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俚语比喻。

　　“叶闲以前说过一句话，他说是一本小说里的，一个叫什么南派三叔的人写的，我虽然明白前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却一直都牢牢记得这句话，”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相较于她的容颜声音，她的我无疑是很漂亮的，白皙滑嫩，没有一点瑕疵，像是个享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李云睿低声念叨了好几遍这句话，然后眼中带着一种偏执的笑意，“说的可真好，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那接下去，你要怎么办？”

　　女人笑了笑，或者说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类似笑的表情，冷声道：“别看往日里叶闲和楚钧尧凌骁他们相处的和谐，但其实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的不碰那根刺，而今我把这根刺堂而皇之的翻到明面上来，他们想要故作糊涂都不行了，明明知道是陷阱，是挑拨，是我的阴谋诡计，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愤杀心，这就是人心，好拿捏的很。”

　　李云睿轻浅地笑了一下，柔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

　　“既然神庙都已经出现了，那咱们索性就玩盘大的吧，南庆，北齐，东夷，”女人好像别有深意地缓声说着，“一个都逃不掉。”

　　“过几天，你皇兄不是就要过生辰了吗，多热闹啊。”

　　李云睿明白女人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不是不担心庆帝，而是担心她眼前的这个女人：“你们最近行事，最好小心一些，陈萍萍的监察院可不是吃素的。”

　　“放心，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庆帝又在摆弄他的弓箭了，箭头已经摸得足够锋利，但是庆帝好像尤不满足，还在细致认真地打磨着，范建和陈萍萍都在，他们刚刚吵了一架，陈萍萍还好还是往常那副云淡轻松的样子，只是握着轮椅扶手的右手都已经暴起青筋了，而范建看上去就激动了很多，脸色有些发红，喘着粗气。

　　陈萍萍和范建吵架的原因，自然还是因为叶闲了。

　　“范建，听说你家儿子很孝顺，”庆帝见他们两个吵完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肯放过他手里已经可以当镜子用的箭头，装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还去了叶闲哪里给他母亲求药。”

　　“是啊，内子当年因为生犬子难产，落下的病根，”范建自然不会不知道庆帝这话的背后含义，只是却又装作没听明白而已，“叶闲的药房还挺管用，内子喝了几次药，果然好了不少。”

　　庆帝看了一眼好像当真再为自家夫人柳如玉的身体而开心的范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谁又不明白彼此心里那些小九九呢，不过庆帝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陈萍萍道：

　　“昨天晚上城东有一家裁缝铺失火，今天早上西楚使团的楚钧尧和季淮清和叶闲五竹他们都到了那家裁缝铺门口，还跟一个黑衣人交手，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监察院的人还在查，只是说他们五个人一路缠打到城郊外，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后来叶闲他们四人一同回城，叶闲和五竹也一并去了大理寺，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不过刚刚臣进宫之前，底下人说赵以浔正派人手去河边，准备下河打捞那个黑衣人的尸体。”

　　庆帝好像极为关心叶闲一样，语气沉稳却也不乏关心地问道：“叶闲没受伤吧？”

　　“应该没有。”

　　“可是叶闲和季淮清他们为什么要去那家裁缝铺，”范建有疑，他是刚刚随陈萍萍一起被传进宫的，但是之前的一些关于叶闲在京都的情报，一份也没送到他手里过，“那家裁缝铺有什么奇怪的吗？”

　　“昨天下午，裁缝铺老板的女儿走失，正好遇到叶闲和季淮清，他二人把小孩儿送回家，同时小女孩儿的母亲也去过叶闲的院子，按时间推算，是在小女孩刚刚失踪不久，”陈萍萍看着范建了然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还有最奇怪的一件事就是，小女孩儿送给叶闲一个荷包，探子回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叶闲看到荷包之后脸色大变，急忙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范建有些急切地问道，他知道叶闲心性淡薄冷静，能让他只看上一眼就在大街上失态的荷包，必定有其特殊之处：“什么荷包？”

　　“据老板说，就是一个普通的素色荷包，上面绣着几朵兰花，店里有不少一模一样的。”

　　“若真是如此，叶闲定不会失态，那个荷包一定有问题。”范建等于说了一句废话。

　　“我知道，可是究竟什么秘密，怕是就只有叶闲自己和西楚使团的人知道了。”陈萍萍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他发现自从叶闲进京，他的监察院是屡战屡败。

　　“裁缝铺的事情暂且不说，”庆帝拿了一张弓，瞄准前方盔甲的护心镜，搭箭欲射，“朕之前一直让你查的关于叶闲的事情，你该不会是还没有丝毫进展吧。”

　　“臣，”陈萍萍顿了一下，“确实查到了一些之前没查到的关于叶闲的事情。”

　　嗖！

　　弓箭碰上铠甲胸膛处伤痕累累的护心镜，也只是在护心镜上留下了一个新的深了不少的痕迹，并没有如同庆帝希望的那样直接穿甲而过。

　　庆帝有些扫兴的放下手中的弓箭，说道：“既然查到了，就说来听听。”

　　“是，”陈萍萍慢慢把最近自己新得到的，明显是故意有人送到他手里的关于叶闲的事情，说了很大一部分给庆帝和范建知道，“之前臣说过，叶闲六年之前可能来过中原，如今可以肯定，六年前叶闲确实已经来过中原，为的就是去极北之地，给裴沅求药，同行的除了叶闲贴身的三百护卫，还有素来由西楚皇帝亲自节制的虎骑，从澹州港登录，伪装成商队潜行穿过大庆进入北齐，一直向北而行。”

　　“三百护卫，实力如何？”庆帝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了。

　　陈萍萍答道：“听说俱都是七品上的身手，八品高手上百人，九品高手也有十几人。”

　　“虎骑有多少人？”庆帝再问。

　　“大约六百人。”

　　“实力如何？”

　　“较之叶闲的三百护卫，只会更厉害，听说还有位九品上，接近大宗师的高手作镇。”

　　“近一千人，近一千个七品以上的高手在我大庆来去自如，你的监察院居然都没发现一点异常。”

　　陈萍萍躬身请罪：“是臣的疏忽，请陛下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