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曹煊的一个习惯，无论去哪儿，在多么糟糕的情况之下，他都要小心翼翼地贴身带着一个不小的颇为累赘的药箱，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药以及齐全的‘手术工具’——这个词是叶闲发明的——即使在他之前的好几十年，曹书白就已经精通各种类型的手术。

　　这个药箱虽然累赘，但不可否认它很有用，救了不知道多少次包括曹煊本人在内，他们这一票时刻都在刀尖上行走的‘亡命之徒’，如今这又派上了用场。

　　叶闲的伤在腹部，好在不算什么特别凶险的地方，再加上叶闲内力深厚，又精通医术，草草止了血，才能像没事人一样撑了这么长时间。

　　看到叶闲的伤口的时候，凌骁赵以浔他们都不得眼孔一缩，下意识地对视一眼，曹煊拿了瓶酒精出来，所有人都：希望一会儿不能派上用场。

　　曹煊解开叶闲的腰带，他身上贴身带着的那个荷包掉落下来，可现在却没有人有闲心顾得上了，血迹有些凝固了，亵衣和伤口黏在一起，曹煊用剪子剪开周边的衣服，凌骁适时递上了打湿的毛巾，他又认真的把叶闲伤口附近的血迹擦干净，正准备干脆直接动手，长痛不如短痛的时候，叶闲自己突然快速而又狠绝的把黏在伤口上的亵衣撕了下来，不仅又牵动了伤口，破碎的亵衣上也不免黏了几块的碎肉。

　　看的季淮清下意识地转开了头，眼睛有些发红，不肯在看，曹煊干忙又帮叶闲止血，其中居然还有闲心忙里偷闲地抬头打量了几眼叶闲。

　　叶闲的状态看上去并不是很好，脸色苍白，额头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嘴角隐隐有血迹渗出，看起来虚弱而又枯败，可偏偏一双眼睛明亮的有些吓人，锋芒毕露，锐利深沉，不知道又在谋划着些什么，那里像是一个重伤之人该有的眼神。

　　“子弹还在你的身体里，”此刻曹煊脸上的汗比并不比叶闲的少，叶闲是疼的，曹煊是紧张的，“要不要麻沸散？”

“不用，这点疼我还受的住，”叶闲的声音疼得有些发颤，却又是极冷静的。

　　叶闲这到没有说谎，他素来是不害怕疼痛甚至极愿意与疼痛共处的，此刻声音发颤，面头大汗都是因为生理反应，他拒绝不了，只从叶闲在这种情况下还有闲心分身去思考其他问题就知道，他多没把这次的伤放在心上，而且……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我身体的抗药性，无论多少的麻沸散都是杯水车薪，”叶闲放松身体，信任地看着神前的曹煊，“来吧，给我个痛快。”

　　凌骁站在床边，站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可以看到叶闲不满伤痕的精瘦后背，他身后诸多伤疤里，凌骁瞅着那个险之又险，几乎是紧挨着心脏刺穿他身体的剑痕，觉得突然有些莫名的刺眼起来。

　　“呵，”凌骁突然笑了一下，笑声短促而又带着众人习以为常的讥讽，“身体里卡着一颗子弹，澹泊公还敢到处招摇乱逛，怎么，突然善心大发，觉得自己恶贯满盈想要早死下去赎罪吗。”

　　季淮清他们看着咄咄逼人的凌骁，凌骁平日里都是这副性格，虽然寡言少语，冷若冰霜，但骨子里确实极为强势霸道的，话虽不多，但每次当他说话，众人心中都是信服的，有时候一着急话一多，就不免像现在一样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冷煞架势。

　　在场的都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是真正可以把自己性命交付给彼此的过命之交，谁有不了解谁呢，凌骁这顿突如其来的冷厉嘲讽，背后的用意究竟为何，众人几个呼吸间就都了然于胸了。

　　果然，叶闲略微愣了一下，然后带这些无奈，情真意切地笑了起来，声音还是很虚弱，毕竟就像刚刚凌骁说的，他身体里还有一颗子弹呢。

　　“阿骁，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可是我现在真的很累，没有那么充沛的精力去分析你刻薄毒舌之下的真挚关心，所以，”叶闲朝凌骁伸出手，眼神颇为真诚，甚至带了几分久违的清澈天真，“如果你真的想要安慰我的话，比起那些略微刺耳的，不算安稳的安慰话，直接把你的手给我，会更直接省事一些。”

　　凌骁被当众戳破了心思——虽然他觉得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刚刚那番话的背后意思——一时有些羞恼，但还是乖乖的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了叶闲摊开的手中，嘴上还是倔强道：

　　“谁担心你是死是活的了，只是你的我本侯早就已经预定了，自然不能让你死与他人之手，所以，你可一定要撑过来。”

　　最后一句话，凌骁放缓了语气，带着难得的温和以及担心，认真地看着叶闲苍白的脸色。

　　叶闲笑了笑，看着已经戴好手套，手术用具也都一一消完了毒，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曹煊，向他点了点，示意可以动手了。

　　即使知道叶闲并不怕，但是曹煊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忍住了。”

　　然后，曹煊就动手了，他面容坚毅冷酷，手上的动作快速而精准，有条不紊，薄唇抿的发白，往常那么随和儒雅的人此刻仿若突然就变成了突凌骁，冷硬而精准。

　　自刚刚开始，除了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叶闲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痛哼以外，就一直咬紧牙关，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但一直没有再发出一点动静，只是握着凌骁右手腕的力气不自觉的加大，凌骁有些不适的轻皱了眉头，却也在明知道只要稍微一动叶闲就会放开的情况下，一句话都没说，任由他握着。

　　取出子弹之后，曹煊还要替叶闲缝合上伤口，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熬的一步，毕竟冰冷的针线穿过自己的身体，那滋味想想就知道绝对不会好受，尤其是对叶闲，曹煊害怕会不会引发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凌骁显然和曹煊想到了一处，他把自己的右手从叶闲的手里抽出来，然后有些不自然地主动握住叶闲的手，算是给他鼓劲。

　　叶闲笑了，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道：“来吧，别这么啰嗦，早点完事，我也早点解脱。”

　　曹煊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有条不紊，季淮清站在一边，时不时替他擦起他眼上的汗珠，确保不印象他的视线。

　　叶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有凌骁知道他的手心有多潮湿，握着他的手有多用力。

　　只剩最后一点就可以收尾了，众人包括曹煊自己都不住放轻了呼吸，终于，这场不大不小的手术，以叶闲腹部绷带上一个漂亮而且充满恶趣味的蝴蝶结而结束。

　　曹煊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稳如泰山的双手此刻有些轻微的发颤，掌心之中也都是黏腻的汗水。

　　曹煊接过赵以浔贴心递过来的茶水，也不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一饮而尽：“行了，你先休息一会儿，这伤虽无大碍，但是失血过多，我给你开张补血养气的房子，你喝了，好好休息个一两天也就能下地了。”

　　“我的事不急，还是先说正事。”

　　叶闲的声音干涩虚弱，凌骁也端给了他一杯水，叶闲也连忙一饮而尽，略微直起身子，从一边自己的衣服里翻出了昨天的那个荷包，交给赵以浔比对。

　　“二哥的事怎么就不是正事了，”季淮清见叶闲受伤，担心极了，现在眼眶还有些发红，“你都伤的这么重了，这些事情就别管了，我们会处理的。”

　　“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叶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点，“荷包的事情如果不解决的话，我心有不安，养不了伤。”

　　“可是……”

　　季淮清明显还想在说什么，可却被一边的凌骁给打断了，他抱着双臂，把已经发紫的右手手腕压在左手下面，不让任何看见，声音有些不耐烦：“行了，你二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做的事情，老王老子也拦不住，你今天不顺他的心思来，他能立刻下床走人，别说乖乖养伤，不死命折腾他这小弱枯败的身体，就算他有长进。”

　　楚钧尧他们包括叶闲本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一笑，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凌骁确实是极为了解叶闲的，所说之话，句句在理。

　　“好，那就谈吧，”曹煊拍板，“那怎么一件件事情说，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裁缝铺里问出了什么？二哥是谁伤的？”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叶闲指着曹煊从他体内取出来的子弹，“你们先看看，有没有觉得这枚子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楚钧尧他们都知道叶闲之话背后一定大有原因，众人一一传阅着那枚犹带血腥气的子弹，却都没发现什么。

那就是一枚普通的子弹，翻着金属特有的光芒，和他们日常用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小了一些，子弹外壳上有一些奇怪的带着好似树轮花纹，确实有些古怪。

　　直到最后传到凌骁的手里，凌骁看到的第一眼，顿时就有些不对劲了，呼吸粗重，握着子弹的手青筋暴起，眼睛发红，平常无论何时都可以镇定自若的人，此刻眼中满是滔天怒火，看的众人一阵诧异。

　　凌骁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句，怒气冲天地沉声道：“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