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其实庆帝之前并不经常来太平别院的，说他愧疚也好，伤心也罢，他其实是很少来太平别院的，因为别院里的一切，总会让庆帝想起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但是自从叶闲到了京都之后，庆帝倒是越发喜欢往太平别院跑了。

　　“陈萍萍，你的监察院可没有这么束手束脚的时候。”庆帝拿了鱼食，站在池塘面前，也不知道池塘里面到底还有没有鱼。

　　“是臣的失职，但是西楚那边确实有一股势力一直在阻拦监察院的动作，而且西楚常年居于海外，和中原关系疏远，一时片刻确实难以查清。”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想着今天早上朱格他们报上来的事情，监察院派出去查叶闲过往的暗探，一个不剩，全部被削了两根手指放了回来，还有西楚使团之中有两人已经秘密进京，见了五竹，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但到底是那两人，到底说了什么，监察院的探子居然没有探出来。

　　“那你就一点都没有查到吗？那股阻拦你的势力是西楚皇家吗？”较之庆帝和陈萍萍，范建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不过这也对，自从几个月前把叶闲从监察院里救出来之后，范建就再也没和叶闲见过面，顶多是有时候上下朝时在叶闲的院子门口多徘徊一会儿。

　　“不是西楚皇室，而是另一股与监察院颇为相似的势力，在出手阻拦监察院，那股势力伤了监察院的探子，回来的探子说，伤他们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武器，虽不显眼，但威力极大，而且那些人的速度都非常快，手上的武器也都千奇百怪，甚至有一种可以让人凌空的机关，而且藏匿气息，伪装身份的本事也很厉害，监察院折损进去不少人，也没近得了他们的神。”

　　陈萍萍这话一出，刚刚还悠闲喂鱼的庆帝和一边有些烦躁的范建倒是一下子都看向了陈萍萍，都是聪明人，他们自然明白陈萍萍这话里的未尽之意。

　　西楚虽遣使团来南庆，但是谁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如今自己的情况对方一清二楚，而对方的实力，自己却两眼一抹瞎，这确实让人担心。

　　范建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你就一点儿东西都没查到不成？”

　　“其实还是有一些东西的，”陈萍萍握着自己轮椅的扶手，“叶闲十八岁的时候，昭阳君裴沅不知被何人刺杀，重伤垂死，同年据说叶闲带着自己的三百侍卫，秘密地进入了中原替昭阳君寻药，可他却离奇失踪了近半年，等他回到西楚之后加封康乐侯，自此性情大变。”

　　“叶闲来过中原，”庆帝看上去到还是往日里那副样子，他背对着陈萍萍和范建，所以他们两个人看不到庆帝眼中一闪而逝的狠厉，“可知道他去了何处寻药。”

　　“这，”陈萍萍好像察觉到了庆帝此刻的心情，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这其实也只是据说，没什么依据，据说是一路向北，到了北齐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北齐，”庆帝又往没有鱼的池塘里塞了一大把鱼食，“是不见了踪影，还是隐藏在了北齐。”

　　“臣已经派人去查了，稍后就会有情报呈上。”

　　陈萍萍明白庆帝的意思，如果几年前叶闲就接触过北齐，那这几个月叶闲在京都城，当真只是如明面上一般行医治病吗？甚至当时被抓入监察院，难道当真只是一个误会吗？是不是早有所谋？

　　“让你查的叶闲和齐禹的关系，查到了什么。”

　　“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齐禹生前和曹家兄弟私交甚密，也一直在西海一带活动，甚至和西楚皇室也关系非常，他唯一的亲传弟子秦朗正是西楚的熙和军长裴婷的丈夫，四年前西楚政乱，叶闲亲自动手杀了他，后来没多久，齐禹也就病逝了。”

　　庆帝明显不信这个说法：“就这样，齐禹和叶闲没有其他关系，那叶闲的机关术是从哪学的。”

　　“也只是传闻，齐禹的身世和西楚皇室有些关系。”

　　“传闻，据说，”庆帝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鱼食，他转过身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语气好像有些无奈，“监察院什么时候这么无用了。”

　　“着实是西楚与世隔绝多年，那股势力着实有些诡异，是臣无能。”伴君如伴虎，陈萍萍多年跟随在庆帝身边，他自然明白庆帝现在其实已经有些不悦了。

　　“罢了，”庆帝看着这样的陈萍萍，“听说昨日老二和叶闲见了面，就在大街之上，这回监察院的暗探该不会什么都没有听到吧。”

　　“听到了，二殿下只是和叶闲说了一些闲话，还邀请叶闲参加靖王世子的诗会，但是被叶闲拒绝了，然后就没说什么了。”

　　“这个老二，这次接待西楚使团的事，就交给太子吧，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庆帝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太平别院。

　　而等庆帝真的走远以后，从刚刚开始就说了一句话的范建，走到陈萍萍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你们要对叶闲出手了吗？”

　　“他到底是从小在西楚长大，是西楚的澹泊公，来历过往，有诸多说不清的地方，只是以防万一而已。”陈萍萍的声音还是往日那样平静安稳，只是这话说的却如同刀子一般。

　　“以防万一，说的可真好听，”范建附身逼近一步，看着陈萍萍，“他可是叶轻眉的孩子，你已经亲手把他送入监察院地牢一次了，还想再把他关进去第二次不成。”

　　“如果他对庆国产生了威胁，我会的。”

　　“威胁，叶闲能有什么威胁，他已经久不在西楚朝堂，也没有什么自己的势力，而且那次你也听到了，他伤病缠身，难享齐人之寿，他能有什么威胁。”

　　“恰恰相反，叶闲身上有着巨大的威胁。”

　　叶闲收拾着自己院子里的草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身上还有什么威胁？”

　　“你虽离开西楚权利的中心多年，且在西楚之内恶名昭彰，但你依旧是澹泊公，依旧是叶家记入族谱的嫡出二公子，依旧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依旧是战功卓著的康乐侯，依旧是西楚学子心中的诗仙，依旧是修罗狱的主人。”

　　听着前面几句话的时候，叶闲还是笑着的，手上整理药草的动作干净迅速，可是等到曹煊说最后一句话，叶闲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就有些难看了，他放下手中药材，坐到了曹煊的对面。

　　“修罗狱的第一任主人是长姐，她去世之前亲自指定的下一任狱主是你，我不过是暂时借用了一下而已，当年交接之时，我已经把象征着修罗狱主的指环，号令飞虎卫的令牌，以及仓库的钥匙一并给了你，现在你才是修罗狱的第二任狱主。”

　　曹煊听了这话却是嘲讽一笑，他习惯性的摩挲着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铁指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简陋的指环居然象征着修罗狱主的身份。

　　“话虽如此，”曹煊看了一眼叶闲的左手手腕，“可大家谁不知道，我这修罗狱主平日当的安稳，可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候，你我对峙之时，修罗狱到底会偏向谁，这不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吗。”

　　叶闲察觉到了曹煊的目光，他翻过手腕，藏起了那两道伤疤，伴随着满院子的清苦药香，名扬京都的善心仁医却含笑说着冷酷残忍的话：“刀不顺手，就溶了重铸；狗不听话，就杀了再训；至于人不忠心，那就更没留着的必要了，喂了蛊虫当傀儡使就是了。”

　　“这话长姐和你说过一遍，你父亲和你说过一遍，裴泓，”叶闲顿了一下，“圣上应该也和你说过一次，那今天我就再和你说一次，希望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听到这句话。”

　　曹煊听到这熟悉的，夜夜入梦，搅得他不得安寝的话，尤其当这句话还是从叶闲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一向内敛的曹煊，失态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正垂头握着自己左手手腕的叶闲，一时居然还笑了出来。

　　“哈哈哈，”曹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笑什么，为什么要笑，只是他看着眼前依旧一副温润谦和，光风霁月的叶闲，就是莫名觉得的有些可笑，有些讽刺，“二哥，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再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叶闲挑眉看着曹煊，他的声音冷淡平稳，清隽的面容之上带着矜傲和高高在上的不屑：“就像你没想到我会杀秦朗，会利用你一样。”

　　“你能为了一个暗卫，一个侍女，一个孩子而大闹锦都，悲悯良善，可你也能视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性命为草芥，哪怕他们前一秒还供你驱使，视你为信仰，下一刻你却能眼都不眨的就送他们去死，残忍恶毒。”

　　“我以为你四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曹煊端起石桌之上的竹杯，里面是白水：“我们换个话题。”

　　“你想说什么？”

　　“我们说说神庙五竹。”

　　叶闲看着曹煊，曹煊也不退让，与他针锋相对的对峙起来，叶闲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间，略带无奈地说道：“可以再换个话题吗？”

　　“好啊，那我们就来聊聊，这三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那还是聊五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