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季淮清当真安静了下来，整日的跟在叶闲身边，陪他抄书问诊，打理草药，倒也难为素日里生性自幼不羁的季淮清当真耐得住性子，叶闲有时候被他缠的也是无法，时不时地就带着季淮清在京都城晃荡一圈，不带五竹。

　　季淮清刚刚放走自己手中的信鸽，一转身就看到了白衣叶闲站在他身后，仰头看着他刚刚放走的信鸽。

　　“二哥，”季淮清有些慌了，他和叶闲相识十载，对叶闲的性子自然是熟悉的，“我只是给三哥他们传了一些南庆都城的事情，说在这里遇见了你，其余的什么都没说，真的，如果不信的话二哥我把信鸽打下来给你看。”

　　叶闲阻止了季淮清的动作，看着已经快要飞得无影无踪的信鸽，他看着季淮清：“过来吃饭吧。”

　　“啊，”季淮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就来。”

　　叶闲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世人看到的样子，温润如玉，疏离守礼，看上去是个有些清冷但顶温柔的人，但是那么一副拙劣的面具，可以骗过世人，但又如何骗得过自幼就跟在叶闲身边的季淮清。

　　控制欲和独占欲强大，偏执，冷血，残忍，甚至隐隐带有几分疯狂，这才是真正的叶闲。

　　季淮清记得叶闲最不喜欢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搞一些小动作，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朋友，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叶闲也总是不喜的。

　　“二哥，我其实真的只是……”季淮清看着安静吃饭的叶闲，他难得也有些踌躇，总觉得要开口解释清楚。

　　“我知道，”叶闲打断了他，他看着季淮清，对他露出一个略带安抚的轻浅的微笑，“没事的，快点吃饭吧。”

　　“哦。”

　　季淮清看出叶闲不想再谈这件事情，所以也就乖乖闭嘴吃饭，他的餐桌礼仪是当年昭阳君亲自教的，一举一动都极和规矩，任谁也抓不出半点错误。他垂眼看着饭桌之上的饭菜，五竹不知道是不是真喜欢吃他眼前那道竹笋，还是因为感觉到了季淮清和叶闲之间的尴尬。

　　“我吃好了，一会儿别忘了把院子里的草药收起来。”

　　“知道了。”

　　季淮清看着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的叶闲，虽然不知道他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但是季淮清知道至少天黑之前，叶闲不会出来了：“我有事要先走了，五竹别忘了收草药。”

　　叶闲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干什么呢？

　　其实也没干什么，他在调香，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学调香，调香过程太过繁琐，耗时过长，他那个时候正是跳脱闹腾的性子，实在是没耐心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后来他终于闲下来了，性子也安静了不少，再加上他身中毒蛊，用香料熏之可以暂时抑制，叶闲才终于开始学起了制香。大概是叶闲真的聪明，也或许是因为曹书彦的倾囊相授，他倒是上手极快，不到两年就与此道颇有造诣。

　　叶闲燃了自己刚刚配好的用于压制体内蛊虫的香料，说实话，及时曹书白特意研究出来的香料可以极大程度上抑制叶闲体内的蛊虫，但其实叶闲并不喜欢熏香。蛊虫发作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曹书白特意调配的香料，也不会多让叶闲舒服，只是没有发作之时那么痛苦罢了。

　　“长姐，大哥，”叶闲握着手中的玉佩，他微闭双眼，看上去疲惫至极，“阿骁他们要来南庆了，我躲了他们三年，如今却在南庆见了面，以浔应该也会到的，我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他，面对阿骁，面对钧尧。”

　　熏香发挥作用了，原本已经有些暴动的蛊虫已经逐渐安静下来了，只是这过程总是不好受的，啃食经脉，逆血而行的滋味叶闲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长姐，大哥。”叶闲看着手中玉佩，一如往昔，温润干净，只可惜玉佩依旧，人却已经历经沧桑了。

　　“闲哥儿，长姐不求你日后可以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后世留名，长姐唯愿你一生坦率浩然，意气风发，可以堂堂正正行走与世间，俯仰无愧，不负天下，不负己心。”

　　长姐教导，音犹在耳，叶闲仿若还看到了那一身紫衣，华贵不凡，容颜绝世的女子。

　　叶闲看着自己的双手，生的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肉匀停，秀气而不女气，只是叶闲自己看着，却觉得上面已经有了太多人的鲜血了，这双手沾了太多人的鲜血了，敌人的，自己的乃至挚友长辈的。

　　啪！

　　正在院子里收拾草药的五竹听到叶闲的房间里传来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他走到叶闲的门前，却又记着之前叶闲的吩咐，一时也有些踌躇不定。

　　“离远点。”叶闲的声音不知为何嘶哑低沉至极，好像是硬从干涩的喉咙之间挤出来的。

　　“你受伤了。”五竹的五感何其灵敏，即使隔了一扇门，他也依旧轻而易举闻到房间之中传出来的血腥味。

　　“走远点！”叶闲的声音大了不少，也带了一些怒火，听得出来，叶闲确实是有些动怒了。

　　五竹想了想，还是听了叶闲的话，继续回去整理草药，只是依旧时不时地看一眼叶闲紧闭的房门。

　　鲜血划过掌心，顺着腕子划进白色的衣袖之中，隐隐透出了几分红色，在洁净无瑕的白衣之下分外醒目。

　　叶闲用力的握紧手中茶盏的锋利碎片，浑然不在意已经鲜血淋漓的掌心，他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要活活割断自己的掌经。

　　应该是很疼的，叶闲疼到满头大汗，但神情却已经平淡恬和，他漠然地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左手，好像真的不痛一样。

　　终于，叶闲松开了手中的碎片，他伏在桌子上，受伤的左手垂在一边，不自觉地轻颤着，用右臂遮住了双眼，他大概真的很疼，双肩有些剧烈地耸动着，即便如此，他也不肯露出一声痛哼，发出一声呜咽，甚至就连呼吸都也只是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一些。

　　季淮清在京都是有一间院子的，当然，这院子不是他置办的，而是昔年他的一位长辈游历天下，路过南庆的时候，看着这处院子不错，和他心意，顺手买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时不时遣人打扫一下，虽有些冷清，但一应生活用具都是完好的，季淮清本来以为叶闲到南庆，一定会搬进这处院子的。

　　“二哥呀二哥，你到底在瞒着大家什么事呢，你明明知道二叔他们担心地要死，这几年为什么居然连一封书信都不送回来，当年的事情，究竟又有什么隐情呢。”

　　季淮清有些为难地看着曹煊他们给他送过来的消息，虽然绝口不提叶闲之事，但是基于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他能不了解这几个人的想法，只可惜自己如今也爱莫能助。

　　“你们不知道，我最害怕二哥的吗。”

　　凌骁自己一个人站在风口处，手里习惯性地摩挲着手中的扇坠，或许是因为连夜赶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疲惫，他神色有些深沉，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在想什么？”曹煊和赵以浔拴好了马后，才发现凌大公子突然不见了，虽然知道以他的身手，即使是面对四大宗师也有一战之力，但是以他那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性子，曹煊他们也相信，凌骁并不会顾忌这里是不是南庆。

　　“没想什么，我在等淮清的信。”

　　“阿骁，我是你哥，”赵以浔看着凌骁手中的上好的白玉扇坠，“你那些小心思瞒不过我的。”

　　“我其实也没想瞒表哥，”凌骁看着手中的扇坠，瑞风眼中一闪而逝的凌冽杀机，让他平添了几分冷酷，“我想他死，这难道不已经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吗。”

　　赵以浔看着执拗的凌骁，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他这个表弟了，他想做的事情，漫说是他赵以浔，就是他父亲，估计也拉不回他。

　　而且，赵以浔低头，避开身边曹煊的目光，俊美的脸庞上也隐隐带了几分恶意，他自己难道不想让叶闲死吗。

　　“阿骁，当年事情扑朔迷离，到底是不是二哥做的，还不得而知，你……”

　　曹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骁打断了：“三哥想说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年他叶闲的所作所为咱们大家都是亲眼所见的，三哥还想说什么。”

　　“阿骁，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的事情咱们大家只是简单地看到了一些结果，之间的一些事情，咱们根本都不知道，这其中说不定就有一些误会和阴差阳错。”

　　“而且，你和二哥……”

　　“三哥，”凌骁又打断了曹煊的话，“我二哥叶闲已经死了，他死在玄安二十年，死在极北冰原，死在了漫天血雨之中，现在活着的是叶闲，是一个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冷酷残忍，人人唾弃的恶人，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是我光风霁月，意气风发的二哥。”

　　“阿骁。”曹煊看着气愤的凌骁，他知道无论自己接下去再说什么凌骁都是听不下去的，甚至有极大的可能适得其反。

　　“三哥，你别劝我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再说什么，总而言之一句话，叶安之的性命，我凌骁要定了。”

　　看着离开的凌骁，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叫驴，又看着身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赵以浔：“你也不帮我劝一句。”

　　“你确定我开口了，说的会是你想听的话。”

　　曹煊突然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来掺和这对表兄弟之间的事情，就应该和楚钧一起：“阿浔，你也认为当年之事，真的是二哥做的不成。”

　　“阿煊，那我也问你一句，”赵以浔看着身前容貌清隽的友人，他难得收敛了往常游戏人间的潇洒轻佻，严肃而认真地直视着曹煊，“你当真相信当年之事和叶安之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