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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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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尹洛。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和二狗分开之时他对我说别留在这个国家了,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他两天后会派人追杀我,到时候就是你死我活。我客气了一下保持沉默转身就走,没告诉他,就你这种兵力我可能花个三五天,就真的是你死了我活着了。但我说了不杀他,不杀,就是不杀。

我也不想过被追杀的日子,索性半夜翻墙出城,去了东边的一个国家,离得远,我还在船上晃晃悠悠了好几天,差点没把胃给吐出来,幸亏是到了,否则我这风华绝代的杀手就得把命交代给晕船。隐姓埋名做了几天流浪者,我在墙角思考人生的时候别人丢给我几个铜板,我想了想怀里揣着的银票,想了想什么叫做低调做人,觉得还是命比较重要,所以没还给他。

为了打发时间,我还是做起了老本行,毕竟杀人我在行。我们全家都搞这个,做人不能忘本不是么,我这是光宗耀祖,让我老祖宗泉下有知都得欣慰我是个将家业发扬光大的好孙子。

做我们这一行,其实都有容纳外来人的方式,要一个杀手混不下去了去别的地方了,没门没路,难不成去酒楼里端菜盘子谋生?他舔过血的刀都不乐意,掉价。所以我们很团结友爱,哦,他们很团结友爱,我是可怜的小杀手,不能说自己是尹家的,否则在这里,我也是被追杀的份。办法很简单,专门去些阴暗角落里,找一扇关着的门,全部都是黑颜料涂过的,门下放小石狮子,要嘴里是红珠子,那就是人满了不收了,要是绿珠子那就是还有空位,要是石头珠子,那就是爸爸我求你了太缺人了你快来吧。

这是大哥教我的,我们这一代,就大哥抛头露面过,我和小妹的长相年纪都模糊,算是最后一层保护色。当然,由于太过抛头露面,别人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因此谁也不肯救他。大哥很执着,就算我去求医,也必须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才放我去给他找医生。

大哥死后,小妹离开了,剩我一个人收着大哥剩下的那点灰——怕被人挖出来鞭打,我们家谁没了都得烧——我也没什么想继续隐藏的想法,活下去是大哥希望的,但隐藏已经没意义了,所以我不再蒙面。

但今时不同往日,进这地方不蒙面,等同于告诉别人你是谁,同行有同行的规矩,给自己添麻烦就是给别人找麻烦。我找了块布把自己脸蒙住,敲门敲得是三长一短,见了人张嘴就说买十斤石灰,不要白的不要黑的,他问我红的要不要,我得回要看是不是上等红。

口号对完了自然能进去,我挑得这家是绿色珠子,人不多不少,塞进去才刚刚好。来来往往都是黑衣蒙面人,气势汹汹仿佛大有来头,往屋子里一站就能看见一面挂满人名牌的墙,木质牌子写着人名,背后写了编号,编号绝对不重复,你取了牌子就去要一份编号资料,写了大概是谁,把他杀了再回来,就成了银子。

做杀手这行,不能骗人,你要是没杀说自己杀了,被发现的当天,你就是被追杀的死人,谁来追杀不重要,重要的是必死无疑。这是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也颇为心酸,尹家若也是这样组织世界各地杀手,而不是自成一族,会不会也不会面临这灭门惨案?但想再多也没用,你要凉凉的,始终都是要凉凉。

新人不稀奇,每天都有新的人加入,或多或少,看周遭情况。

这一块的负责人就搁台后坐着,立着个十来岁的红衣小姑娘在身后,来一块牌子,负责人念个编号,小姑娘就给取下来。我取了两个名字不太好听的,杀了也当为民除害。

但是也太好杀了,还是无聊,蹲在窝点里好几天,小姑娘挂了个灯笼上去。灯笼的意思呢,就是有大事,这事基本牵扯朝纲,要么杀的是皇族的,要么上的是万人之上的,这种事情,甚少有人接,因为没人打得过那么多,银子再多,也没有命重要。再看这灯笼上朝贴着一号两个字,摆明了要杀的人是上上流,还可能给你知道一点不为人知的内幕,那是多少个银子也补偿不了被追杀的未来的痛。

可我已经被追杀,这个看起来很值钱,我蠢蠢欲动,想了半天,还是上去提了灯笼。

管事的愣了愣,大抵是没想到真有愣头青会接,上下打量我一眼没多少信任给我,但还是敲一敲烟杆,小姑娘从柜子里掏出信封递给我,这事就这么应下了。我没急着走,坐在院子里发呆,等天黑了再去也不迟。小姑娘得了空过来找我,也看着我半天才开口。

“你怎么接了。”

“钱多。”

“命不重要么?”小姑娘做这行,心眼却不错,怕是想劝劝我:“他要杀的人,你杀不起。年纪轻轻,为什么非要寻死。”

得,今天被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教训了。我想了想,我想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但捏了捏薄薄的信封,又没什么好继续说。小姑娘看劝不回我,也在我边上坐下:“你新来,不懂事我也没办法。你若是失败,没人怪你,回这里,我管你疗伤。”

“若我成功呢。”

“……一条船,送你走。”

“原因呢。”

小姑娘一双眼明亮,透着些英气,掷地有声:“我是江湖中人,讲的是豪情义气,再过些日子,我恩情偿还完了,也得走。”

我想到一个严峻的事情。

“敢问姑娘芳龄?”

“三十二。”小姑娘温柔一笑,碎了我的心房。这年头,练功还青春永驻呗。她打击了我,转身回去了,我想,这世界真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天擦黑,我去了信上写的地点,穿过了无数人的防卫站在了他的身后,轻咳一声提醒他,我已经到了。他在外边布下天罗地网,是想看我到底有没有能带,可我进来了,悄无声息,狗都没动静,他额角滑落一滴冷汗。我清楚,这买卖只能做一次,再多,就是得要我的命。以己度人,总是如此,怕我被人收买,要了他的命,谁都不信别人,谁都不信有人能够恪守本分,只喜欢死人嘴巴更严实这个说法,千古以来,都是如此。

他说要我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可以。”我说,淡淡瞥一眼画像上的两个人,视线落在女人身上:“得加钱。”

他要杀的人是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加点钱不算趁火打劫,坐地起价也是需要有资本的,他早就想到这种情况,手一挥一叠银票就让人盛上来。这些是定金,总额的一半,事成之后另一半双手奉上。我信他才有鬼,收了一半的钱,就杀一半的人,当然杀谁看的是我的心情,再回来,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处,卸磨杀驴一样的道理。但我没和他废话那么多,他要夜长梦多,我也管不着,自己睡不好自己命短不是。

我进了皇宫,换了一身衣服,打算在今天溜达两天看看情况。靠在房檐上啃个苹果,顺手拿的,既然我穿了衣服,就是宫里的人,拿自己家的东西,可不算是偷。御花园里我的目标正在那相亲相爱,女人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貌美如花,我是没见过像她这样好看的人,她和皇帝说着话便笑起来,温婉明媚又动人。两个人看起来是相亲又相爱,相守一生老夫老妻,但我不信,我不觉得他们相爱,假的要命。

皇帝走得很快,女人遣散了随从,只留了两个女孩在身侧,她低声说了什么,两个女孩也走远了,怕是想去拿糕点和茶水回来。我想了想,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沉默寡言这么多年突然有了和人交谈的念头。女人的背影看上去瘦弱,隐隐约约的,我觉得她像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瘦,可是却莫名的坚韧。

“他不爱你。”

我说:“你看得出来。”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我,疑惑了片刻,明明在警惕,却又慢慢放松下来,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索性连警惕都消失了,只端坐在那里,什么是母仪天下,恐怕这就是吧。她做的比二狗的皇后好,那疯婆娘,也不知道是怎的选上皇后的。

“那又怎么样呢,谁不是在虚与委蛇,我也见不得就爱他。”

“……”

“你是谁,你不是宫里的宫女。”

“啊,因为我是男的。”

“……”

男装还是女装对我而言没有太多不同,只不过是哪个方便行走便穿哪个罢了,她没怎么惊慌失措,也不喊人,不论生死,看起来就是不悲不喜,整个人超凡脱俗。我不是夸她,我是说实话,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那两个婢女见了我倒是惊愕与不悦,质问我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这么不识礼数,竟然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她说无妨,让叫云落的人将糕点分我些,吃了茶和点心,我心里也有了计较。

“她们你信吗。”

“自幼伴我身侧,自然和我一心。”皇后轻轻一笑,两个姑娘还不情不愿的瞪着我,说是姑娘,估摸着也要奔三,我点点头,她给我吃了东西,我报偿一些情报,也算是两清。

“明日子时,皇帝会死。”

“你如何知道?”

“我是要杀他的人。”我瞥了一眼陡然戒备的两个婢女,继续开口:“有人买我杀两个人,一个皇帝,一个皇后。但他不老实,只想给我一半的钱,还想要我的命,所以我决定只帮他杀一个人,我挺喜欢你,所以你不用死。尽管可以告诉别人,千军万马里不动声色取一人项上头颅最是简单。”

皇后变了脸色,抿唇看了一眼四周:“云朵,云落,把人都叫远点。放心,他若是想动手,还需要等你们回来吗?去吧。”

冷静沉着的女人,没人讨厌。

我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慢吞吞的问我,对话,清楚我好说话,就顺着话题一路说下去,我倒是也不介意,把老主顾卖了个干干净净。她猜到我是尹家人,毕竟只有尹家才会说出千军万马取人头这种傲慢至极的话,在明白我的家庭宗旨之后她叹了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做人呢,要懂得变通啊,主顾要害你,你就应该换一个主顾。”

“比如你么。”

“对,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你言而无信,并且,你是尹家人这件事,也会保存得好好的。我安雁慧可对天发誓,若对你有虚言一句,我便不得好死。”

我向来不爱听这种话,看了她一阵子,把最后一口糕点吃完,报了个价,之后起身走了。祖祖辈辈遵守了那么多年,没被人信过,现如今我换个主顾又如何,大哥不会怪我,他只想我活下去,再者,给一半钱,杀一个,也对得起上一位主顾。

看来她真的不爱皇帝,老神在在按兵不动,等着我把皇帝杀了。她有个儿子,十六七岁,长得和她挺像,我和云朵云落唠嗑,得知了从前皇后不是皇后,只是妃位,有过一个孩子,谁都不想她生,只能随波逐流让自己被陷害被迫流掉,后她又怀上,这一次想尽办法生了下来,假装是别人的孩子,过继给自己。

“谁都不想我的孩儿活,我就送走了他。”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笑的温柔,女人都是不好惹的,更何况是被踩了底线的女人:“皇帝理解的,他也是不想的那一个。所以现在,谁都不想他活,我也会送他走的。这是不是叫做一报还一报?”

我这辈子不想惹聪明的女人。

要害她的是某个大臣,一直想推翻皇帝,准备倒是很充分,也找了别的杀手刺杀皇子,有我在,当然没成功,她的父亲已经退休,新上任的是她的弟弟,少年自有傲气在,说什么不肯退让一步。我蒙着面杀出去,还梳着宫女的发髻,一步一人,十步杀十人,皇后站在高台上,风大,吹得她的衣袖鼓起,她是摄人心魄的美,这个混乱的时候,竟然也是泰然处之,于反叛军的攻占之中傲然站立。

她抬起双手,镇的是军心。

“乱臣贼子,尔等犯上作乱,今日将尔等尽诛在此,以示天威!”

箭矢破空而去,她站在原地,不慌不忙。我抓住那箭丢掷而回,穿透那人胸膛。我不必杀太远,她要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亲手杀了乱党首领,获得这一场的胜利。老实说,很无聊,只是要护住她而已,太过于无聊,我快要昏昏欲睡,等这事完了,我就立刻回去睡了一天。

醒了之后皇后和我说,她希望我把她杀了。

但也不是真的要命。皇后被困在宫里太久太久,现如今,皇帝死了,儿子登基,她全无留下的心思,曾经她想找个一世一双人的爱人,行走江湖,做个行侠仗义的侠侣,奈何世事无常,一进宫墙深似海,从此不再有安雁慧,只有皇帝的嫔妃。她想去看看世界,就像我说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她还有那么点功夫在身,只是多年不用,大半都忘却了。我说不行,我被追杀习惯了,可是皇后不是。但她和我说,不用被追杀,从今往后外人面前我就叫做安洛,和她姓,叫她一声母亲。尹家有多少人,谁都晓得,她就是我的另一层保护色。

得,还免费赠送一个妈不是。

杀她之前还需要做做准备工作,比如和他儿子说清楚,比如把她的两个小宫女都嫁出去,再比如和她父母告别,人人都高兴,觉得这是天大的一件好事,因为谁也不曾见过皇后开心的笑容,她是笑,但不一定开心,只是静静地笑,笑的让人觉得苦涩更多。这其中没我的事,于是我回去找了小姑娘,她很复杂,不信我什么都没做,别人倒是觉得我怕死也好命,躲了两天还没做呢主顾就先被人宰了,这事也怪不到我头上,只是也没银子拿了。

小姑娘不是小姑娘,但我也只能叫出小姑娘三个字来,她看着我很久,意识到了,可她什么也没说,我不高兴,因为我又欠人情了。我不喜欢欠人情,大哥说,欠人情就要还,可是对我不好的,我欠不了,对我好的才让我通通欠了一遍。她送我到门口,告诉我自己再几天就要还完了恩情,她笑嘻嘻问我叫什么名字,日后相见好叫一声。

我说我叫安洛,平安的安。

她哈哈大笑起来,留给我一个背影,我知道,这辈子是和她再也不相见。

皇后死了这件事,就几个人知道,好多人搁那里哭的差点昏过去,她是好人,好人死了,总是让世界都陪着哭。皇后要和我走,还有个理由,她要是在,群臣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女人要掌天下控朝纲了,毕竟她太有能力。她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她自己,总是要潇洒自在一遭,不稀罕做那笼中鸟,宁愿飞出去,生死都值得。

既然和我走,我就不能再叫她皇后,得叫她娘。这没什么,她做我娘我也不亏,毕竟我和娘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只记得她温柔,对谁都温柔,所以她也死于温柔。我爹没了她,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心思,报仇雪恨是他一个人去,大哥负责带我和小妹走。那时候我还不满十岁,小妹小我一半,大哥没有任何表情,我就再也没见过娘了。

娘出了宫门十分高兴,从前的衣服拖拖拉拉,影响她行走江湖,她就换了身利落的短打,私房钱全都掏出来,够奢侈活一辈子,我这还有,恐怕再也不用做这档子事情谋生了。她哪儿都想去,最想去江南,听说润雨细无声,又听说风景好似仙境,一路玩一路看,她仿佛年轻了十岁,加上又那样貌美,有不少侠士对她明里暗里表示好感,不过在得知我是他儿子之后就退缩了,他们的年纪也只能做她儿子。

虽然还有一部分人不会退缩就是了。嗐。

她闲时也要学一点防身招式,提剑练习半个多钟头,累的一身汗才坐下来歇息,喝口茶,再和我闲话家谈。她说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恣意过,十四岁入了宫门,直到现如今三十多岁,才这样享受过快活日子,前半生似乎都白活,只有现在才算做是真实的活着。我说您可别说了,每天都是这几句话,里里外外都是这样开心,您这小日子好过,可也得看看今天中午吃什么,我想吃肉了。

我是没想到,她还精通厨艺,明明被人伺候得锦衣玉食,自己动起手来却又毫不含糊,没有下人伺候也自己行走江湖的好好的,白瞎了我当初操心的那些事,被养的舌头也叼了不少。

她笑了笑,阳光很好。

她说,有客人来啦。

我听见小妹的声音,久违的,从背后传来,她轻声细语的说。

“二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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