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游子身上衣

屏风内，躺在床上的女人不声不响地盯着房顶。梦中孩子水光艳涟的眼支离破碎。她听子规啼，只觉天边阴沉。眼角不禁淌下两行清泪。

接过孩子的老夫人在堂屋内踱步，她抬头望天，只替这孩子和他那身子骨弱的母亲命苦。

老太太抱着名为贤儿的孩子，绕过屏风，看到了正在无声哽咽的女子。

“娘，让我抱抱贤儿吧。”

女子起身，老太太将孩子手把手的递过去。

“婉卿，你都听到了。”老太太眼神没落“你放心好了，你是我选的媳妇儿，我自是不会让你和这孩子受委屈的。”

“谢谢，谢谢，娘…”

一句话未说完整，边婉卿便又开始掉泪了。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怎么也收不回来。

从空气中落到孩子的脸上，像锐利的纸刃，打得小孩娇嫩的皮肤闪现一点红痕。

孩子不知所措，咿咿呀呀的伸手乱抓，直把边婉卿的乌发扯下一缕才作罢。

老太太不喜悲景，移步至屏风前唤人，问郎中几时能至。

“先生，快去看看我的孩子。”吴沛霖走路带风，推着蓄了一把山羊胡的老先生急急忙忙的往屋内赶。“老爷，老爷，我自己走，慢些……”老先生仙风道骨，颇有一副道士出山的模样。可惜，是个郎中，不然就可以装个模样去骗银两了。

“来了，来了，郎中来了！”

看门女眷大声报信，边婉卿生生止住了眼泪，急匆匆的想要下床。

“夫人稍安勿躁，您身子虚，动不得。”看门的丫鬟报完信便迎着先生匆匆走进内室。“先生，快看看我家小公子！！”小丫鬟高八度的女中音震的老先生直揉耳朵。跺了跺脚，抖掉碎雪，便不慌不忙的恢复医者心态。

“莫慌，乾坤未定，逆天改命；乾坤已至，听天由命。”老先生拨弄着小孩的眼皮，细看瞳孔。

“唉……”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抱起孩子，走到小雪过后的庭院。白雪折光，闪得人眼疼，扫雪小厮直眨眼，眼泪也直直的砸在雪上。

那孩子却不曾有恙，双眼依旧不晓得往哪瞟。郎中让孩子的脸对着太阳照射的方向，除了嘴唇冻的乌紫，几欲晕过去的症状，并无可见万物的能力。

乾坤已至，听天由命罢。

老太太，吴沛霖，边婉卿，和一众丫鬟小厮都站在院内，看着郎中肆意摆弄这五六月大的小孩。乌紫的唇，和孩子不惧强光的眼睛，直看得人肝肠寸断。

边婉卿从郎中叹气之时，心中就已了然。她的贤儿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世间万物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本盘算着跪死也要留住这条小生命时，却看到了她快要气绝的孩子……

他在生人怀里，也不哭不闹，他那么乖，他就要被天边西去的仙鹤叼走了…那黑心郎中竟还不放过他！初春极寒，她一个成人都御不住的严寒，岂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可以承受的。

边婉卿整个人都疯了。那是她的骨血，她还没把他养大呢，他不能离她远去？！

“不行…不行，放开我的孩子！”边婉卿死瞪着双眼，扑向不远处的老先生，一头长发翩然，明眸皓齿的脸蛋呈出没有生机的灰白色，活像一个厉鬼。

一众人都没想到边婉卿会作此反应，一时间都愣住了。若非吴沛霖抓住了边婉卿，那老先生隐在身后的手恐怕就要直接掏了边婉卿的心了。当下边婉卿没过来，也无人再能晓得这暴殄天物的拦人方法了。

吴沛霖搂着边婉卿，乍一看小别胜新婚，好不恩爱。细听静看才晓得，边婉卿挣不开铁箍一样的怀抱，只得脑袋抵住吴沛霖的胸膛，神情恍惚，口中振振有词。

“你个无耻的牛鼻子老道，青天白日下你竟妄想断送我儿性命，你是哪辈子修来的恶毒心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边婉卿语调激动，边说边捶打着吴沛霖胸口，泪水汨汨的流淌。绵软无力，这是吴沛霖的第一感受。紧接着的话语涌上来的是对边婉卿和孩子的无边心疼。

“先生，你也听到了，请把孩子交还于我母亲。”老先生无耐，只得绕过吴沛霖和边婉卿走到那颗海棠树下。

边婉卿猛抬头望向吴沛霖，泪眼婆娑，惹得吴沛霖一阵心痛“孩子…孩子，我的孩子，给我……”

郎中咂了咂嘴，将孩子递过去后便匆忙隔开距离了。

吴沛霖直盯着那老先生的动作，待边婉卿抱住孩子后才轻叹一口气“事已至此，实在是叨扰了。先生且随管账先生去拿银两罢。”

“好”老先生思量片刻，一甩袖便同一小厮走了。

郎中走的潇洒，留吴府上下几十口人不知所措。

边婉卿头回做母亲，接过孩子后只觉得心都碎了，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便蓦的跪坐在地上。将孩子搁置腿上，来回摩擦双手生热，想着暖热孩子铁青的小脸。

“手…手太凉了，捂不热。”她哭的哽咽，一双眼里全是血丝，自言自语有些疯癫，看得围观的小丫鬟也哭声一片。

边婉卿无助地抱着孩子，让孩子的小脸贴住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的便向燃着火炉的屋内去。

“贤儿…贤儿你留下来陪陪娘好不好…贤儿你别走啊…贤儿……”边婉卿抱着孩子哭的有些昏天黑地，只觉得这路太长了，仿佛没有尽头。雀灵看到自家从小到大便没有受过这样大委屈的小姐身影恍惚，慌张的赶上去想要扶住人。

灾难总是快人一步。

边婉卿哭的眼花，生生被二指高的门槛绊倒了。为了护住孩子整个背部都倒在地上，后脖颈磕到了椅子的一角，脚踝也被门槛硬生生的扯破了皮。

“卿儿！！”吴沛霖再也镇定不得了，立即冲进屋内将边婉卿抱起，放至于床上，握住她的手“好了，卿儿，贤儿还在呢，贤儿不会走的。”

“他不过是比常人少点神殇，本就够可怜了。你凭什么再去剥夺他活下来的权利……凭什么……凭什么……错，本不在他啊……”。边婉卿本就身子虚，一番折腾下来，一磕一碰，便逐渐昏死过去了，昏过去前，她嘴里还在念叨她的着孩子。

后来，为了那两条性命，吴府忙的鸡飞狗跳。只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有诗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江赦：这一章主要就写边婉卿的母性光辉。为母则刚，当她看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孩子时的心情我有尽力描写，但结果不尽人意。虽然字数蛮多但我觉得整章文都是比较水的，个人关系。希望读者可以理解我夸张的描写（虽然也没有很多人看），但毕竟我想不到哪个母亲不想为自己的孩子倾尽所有的。望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