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鬼(一)

01

虚绵的云朵错落有致地铺在湛蓝的天空中，交织出一副蓝白相间的宁和画卷。而透过这仿佛白雾缭绕一般的景象再望远一些，视野里就会出现两座浮在半空中的小岛——

两座岛相距不近不远，一座是权灵岛，是一众天使的居住地；而另一座则是恶魔们的定居所——魂止岛。

骆闻舟身着白色护卫装，衣料上不时有金线点缀，肩上的披风也是金丝描边。上装的衣领是竖起的，却遮挡不住他脖颈处流利的线条，反而因为布料下的阴影更添一抹硬朗之气。

他站在高耸入云的守望塔上，远远眺望那座其上空不时掠过一阵黑雾的魂止岛。

千百年来，天使一族与恶魔一族之间有过战争，也有过和平，而如今，两族已经相安无事了几百年。但也只是相安无事罢了，除了必要的上级间的会晤，天使与恶魔是极少来往的。维持这种表面平安无事，其实仍有暗流涌动之处的局面，自然少不了优秀的军队。骆闻舟便是权灵岛天使特护队的大队长，同时，也是天使一族里天赋异禀的人数较少的大天使中的一名。

他看着远处那座他从未抵达过的岛上那缕黑雾渐渐消散去，正感受着高空冷风拂过面庞的触感，突然听到一名特护队天使匆匆上塔的脚步声。骆闻舟转过身，看到那名天使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天使1大队长，两天前西南方悬崖处出现不明黑色雾气，分队派人去勘察，却无一人返还，全数离奇失踪。

骆闻舟皱了皱眉。

骆闻舟全部？

天使1是。

黑雾，很有可能就是恶魔带来的。骆闻舟又看了一眼魂止岛，尔后说道:

骆闻舟我会亲自去一趟，守望塔就交由副队负责，你去通知。

队员模样的天使立马应下，即刻前往去通知副队。

骆闻舟不管身后人离去的步伐，在寒风中张开了身后那对纯白的翅膀，“唰”的一声，翅膀掀起的风竟毫不逊色于穿过守望塔的阵阵寒风。

02

守望塔位于权灵岛的正中间，从此处飞往西南方的悬崖并不需要太多时间，骆闻舟飞行了十来分钟就看见了下面悬崖边那一大团黑色的浓雾。

他徐徐降落在距黑雾大概五十步的地方，从外面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迈开步伐向黑雾中走去，同时唤出了他的天生佩剑——圣权剑。

圣权剑在愈来愈浓的黑雾中不时闪着白光，这说明它的主人正警惕着，随时可以应战。

黑雾中也有风穿过，却丝毫吹不散那些带着死亡气息的雾——骆闻舟甫一进入黑雾中就嗅到了这里的血腥味，很浓的血腥味。

突然，他听见黑雾深处传来一个短促的声音。骆闻舟分不清那是什么声音，隔得远，很难分辨。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稍稍加快了些步伐。

前进了没几步，骆闻舟的脚忽然踢到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特护队的一名天使的尸体。他皱起了眉，绕过了那具尸体，又住了脚步，举起圣权剑在空中急急划了一下，黑雾散开了些，露出地面上的其他尸体——倒在地上的人全都身着特护队的队服，该是之前分队派出的队员没错了。

骆闻舟的目光在几具尸体上梭巡几遍，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抬头继续向前走去。

黑雾愈浓，离黑雾的源头也就越近，那股血腥味也愈浓。同时，骆闻舟先前听到的那个声音也清晰起来。他快速分辨了一下，基本可以确定是打斗的声音。

骆闻舟听声辨位，在离黑雾中打斗的人有一段安全距离但又不会太远的地方抬手猛一挥圣权剑，浓烈的黑雾就立刻像一片黑纸一样被砍成了两半。与此同时，黑雾的源头——也是打斗的二人之一——和它的对手也都暴露在了骆闻舟眼前。

一只兽化恶魔，和一个人。

兽化恶魔身上没什么伤，而那手持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刃的人却是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骆闻舟的眸色暗下来了一些——先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兽化恶魔是定要除去的。兽化的恶魔没有神志，脑子里只有杀戮，这样的怪物若是放过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麻烦。

念及此，骆闻舟双手握住圣权剑，疾步前冲，同时借着翅膀的力量上升了一些，飞到那怪物的头顶处就是一下狠劈！

兽化恶魔挨了疼，张开似无底洞一般的嘴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却不顾自己脑袋上那道血淋淋的大口子，一个转身，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尾巴径直扫向骆闻舟。这怪物虽体型庞大，动作却并不迟钝，骆闻舟扇着翅膀又一抬腿，才险险避开了那根长着倒刺的尾巴。

估计是骆闻舟砍的那一下疼痛尤在，兽化恶魔的喉咙里不停地发出阵阵低吼。这倒是方便了骆闻舟——有了持续的声音，在黑雾中进行攻击会稍稍容易一些。

他就着躲开攻击的那一下将自己隐藏到重新聚起来的黑雾中，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换了个方位，寻着怪物的位置果断地又劈了一剑下去。这一下结结实实劈在了怪物的胸膛上，从左肩到右腰，深可见骨，中间划过心脏，怪物必死无疑！

这一剑砍中了怪物，也再次驱散了黑雾，骆闻舟挥剑的时候看见了这只兽化恶魔先前的对手——那人用长刃抵着地，单膝跪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紧紧盯着眼前的战局。忽然，那人的眼睛倏地睁大，脱口而出一句“小心”，同时想支起身来战斗，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险些重重摔下去。

骆闻舟一听见那人的提醒就立刻转过头去，同时举起剑试图挡住那怪物濒死前疯魔一般挥过来的手臂，却仍是抵不过，被那力道重重拍在了地上。这一下拍得太过实在，骆闻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口中也一下子喷出许多色泽鲜艳的血，他却没有停下来缓一缓，不管不顾地再次飞到半空中，冲着那怪物的心脏猛地扎下去！

贯穿一般，兽化恶魔终于死在了骆闻舟脚下。

03

骆闻舟握着剑柄，感到身上还是一阵接着一阵地疼，内部出血更是止不住，顺着喉咙一路冲出口腔，难受得叫骆闻舟额头的青筋都跳了几跳。

他跪在兽化恶魔的尸体上缓了好一会儿，勉强运着气疗伤，却只是止了血，伤口一点都没愈合。不过这样也足够了，足够他重新站起来，足够他回到特护队总部。

也足够他去看一看那个人。

骆闻舟从那具庞大的尸体上跳下来，并及时调整落地姿势让自己受到的冲击减小，随后握着剑朝那人走了过去。

兽化恶魔已经死了，源头没了，黑雾自然也就渐渐散去了，骆闻舟在离那人十来步的地方看清了他的样子——

赤裸着上身，衣服大概是打斗过程中太过破烂而掉落了；身体肌肤白皙，却是不太健康的白，不过也正常，失血过多的人气色能好到哪儿去；那人的头发是几乎及肩的，由于低头的姿势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从骆闻舟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的一只半垂的眼睛和挺拔的鼻梁；再就是满身的伤口了，即便是骆闻舟这般见多识广，也觉得那人身上的伤口真真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还有，他身后的翅膀——那翅膀主体是白的，和天使的翅膀颜色差不多，可一排尾羽却是黑色的，中间虽有灰色之类的的过渡色，对比起来却仍是奇怪得不行。

天使的翅膀是纯白色的，恶魔的翅膀则是纯黑色，骆闻舟从没见过这种有两种颜色的翅膀，那这人到底算是天使一族还是恶魔一族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莫非，是天鬼吗！

这念头甫一出，骆闻舟就猛地停住了脚步，圣权剑再次闪起白光，将不远处的那人照得更显苍白。

那人像是从疼痛中刚缓过来，有些困难地站直了身子，而骆闻舟只站在原地警惕地一动不动。

骆闻舟这样并非没有原因——大约四百年前，素喜避世的天鬼族中有三人毫无预兆地冲到了权灵岛的繁华街市上，明明是很正常的外貌，不似是兽化或是别的什么，行为却残暴不已，能力也强得难以置信，短短两天，整个权灵岛就都被那三名天鬼摧毁成了一堆废墟，而最后不知什么原因，那三名天鬼还是死了。幸存的几百名天使揭竿而起，掘地三尺只为屠尽天鬼一族。

天鬼是天使与恶魔所生之子，出生率极低，而且本就不被世人所接纳，所幸人数极少的天鬼们也甘愿隐世，也就没有生出什么事端。可四百年前那一次却是闯了大祸，惹得天使们四处追杀他们。邻岛的恶魔们似乎也未能幸免于难，同样在四处找寻天鬼。经此一难，天鬼一族更是稀少，恐怕都已经灭绝于世了。

那人当然看出了骆闻舟的警惕，也不走近，敛了长刃又微微鞠一躬，道:

费渡多谢相救，告辞。

骆闻舟愣了一愣，目光突然定格在那人身上不停流着血的伤口上，也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

骆闻舟等等。

那人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费渡何事？

骆闻舟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挠了挠头，终于收起了圣权剑，又抬步向那人走去——世人对天鬼有偏见是世人的事，他骆闻舟偏偏不信这个邪，难不成所有天鬼都似四百年前那三人一样吗？

他一边走近那人一边说:

骆闻舟你伤得太重了，还是先在此地休养一阵吧。

那人没料到骆闻舟会是这个态度，不由自主地在他靠近的时候后退了一步，骆闻舟见状，便在距那人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做了自我介绍:

骆闻舟我叫骆闻舟。

费渡费渡。

名字是费渡啊。

骆闻舟在心里默默重复一遍，又抬手招呼费渡:

骆闻舟你坐下吧，我先替你疗伤止血。

然后就不由分说地率先坐了下来，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挂着一身伤，只顾抬头直愣愣看着费渡，像是在用目光“强迫”他坐下。

见骆闻舟如此坚持，费渡一句“不用”卡在喉咙里，又被他给咽了下去，只好在骆闻舟的注视下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骆闻舟真的运起气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有些勉强，不过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生理性地流了些冷汗。

费渡伤口处的血终于悉数止住，他向后转着身子对骆闻舟说:

费渡多谢。

骆闻舟无碍。

骆闻舟又扫了眼他身上的伤口，忍不住问道:

骆闻舟不过，你怎么会和这只兽化恶魔打起来？

费渡是它先找上我的。

费渡说着，又抬起手从身后的翅膀上摘了根羽毛下来，随即便在身上幻化出了一套完好的衣服。

费渡而且不是一只，是两只。

骆闻舟有些不明所以。

骆闻舟啊？

费渡之前那一只被我杀了，从这里再往东南方向走上几百米就能看到尸体。

骆闻舟这才明白——怪不得费渡伤得这么重，原来是以一敌二的结果。而他之所以能那么快就斩杀剩下的那只兽化恶魔，肯定也有费渡先前就已经伤了它一二分的原因在里面。

骆闻舟对了，我来的路上看到了不少特护队的天使尸体。

骆闻舟抬头问。

费渡他们太莽撞了，闯进黑雾中看见两只兽化恶魔，甚至还定在原地愣了几秒，最后还是不幸被杀了。

费渡说完，又看见骆闻舟的着装，问道:

费渡你也是特护队的一员？

骆闻舟啊，对，我是……

费渡大队长吧，而且还是大天使，看得出来。

被费渡这么一打断，骆闻舟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一个队员”——只好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幸好没说，不然在人家看得出来的情况下扯谎，就太尴尬了。

周围的黑雾此时差不多已经完全消散了，骆闻舟也该回去了，可他却仍与费渡在地上相对而坐着，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

骆闻舟你是天鬼吧？

费渡虽然料到骆闻舟迟早会问这么一句，但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愣了一愣。

费渡是。

骆闻舟那你……你住在哪里？

费渡这回确实是有些诧异了，抬头又看见骆闻舟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的表情，突然轻笑了一声。

秀美的面庞忽然绽开一个笑容，眉目舒展开，面部的线条都变得温柔了些，那一瞬间，面前的人像是暂时丢弃了一切防备。即便费渡的脸上仍带着点泥垢，甚至混着点血，即便费渡的及肩长发仍是乱糟糟的……骆闻舟的心跳却骤然漏了一拍。

他自己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只听到费渡说:

费渡我哪来的家，能住哪儿？

这句话其实明显带着玩笑意味，费渡的样子也不似悲伤，骆闻舟却皱起了眉，问:

骆闻舟为什么，你父母呢，他们总不会不管你吧？

费渡收了笑容，语气却仍和上一句一样透着漫不经心:

费渡你也知道，天使和恶魔在一起本就是忤逆之道，生下的孩子更是为世人所唾弃，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四百年前那一闹，众人对天鬼更是嫌之又嫌，我又哪里来的一处安身之所？

他说到这，又对着骆闻舟笑了一下，只不过没有任何正面的情感罢了。

费渡至于我的父母，本就不是高贵的人，被人发现以后，就落了个斩首的下场。

骆闻舟那你……

费渡那年我七岁，正好不在家，躲过一劫。

骆闻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或许正应了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费渡却忽然抬头向骆闻舟身后的天空看去。

费渡看来我该离开了。

骆闻舟也回过头去看天空，才发现原来是天使特护队的人飞过来了。

他再转过头时却看见费渡已经起身欲离去的，他也连忙站起来，朝着费渡的背影说:

骆闻舟我们能再见面吗？

费渡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回头，也没说话，步伐只停了一两秒就恢复了之前的速度。随后，费渡张开翅膀，乘着风走了。

骆闻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去描述。

可他却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和费渡有关的事，因为特护队的人已经落地了。

天使1队长，您没事吧？

天使2队长，副队一看到黑雾消散就派我们来了。

天使3队长……

骆闻舟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些，然后试了试背后的翅膀，确定身上的伤并不妨碍飞行，才同众人一起张开翅膀，回了特护队的总部。

〖补充说明:架空，异世界设定，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