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卑微的骨子里也有山河。――题记
夜缓缓褪去深沉,久违的天空泛起鱼白色。偌大的殿中余一人,浅白色的衣诀翻飞,上面点缀的丝丝殷红好似在嘲笑着他的愚蠢。
从一开始,他就在自欺欺人。
萧逸轩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涌上心头,像一把利刃旋转捅得更深,血花纷飞。
他凝眸,怕是个疯子般笑得癫狂又悲壮。抬眼望去,窗外桃花粉嫩的花瓣中嵌着害羞的花蕾,嫣然微笑的桃花在和煦的春风的抚弄下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可能。别时容易见时难,岁岁流光照君身。
流光一转,萧逸轩收敛了颓败的情绪。他垂下头自顾自地笑了。再看时那双温柔的桃花眼中微微泛着红,他沉眉,肃杀的气息自周身而来。
他身着一袭墨色暗纹长袍,身姿清瘦挺拔而颀长,步履矫健,脚上蹬着略暗色黑锻金丝祥云长靴,高大俊逸,如霁风朗月,说不出的丰神俊朗、尊贵雅致。
他自逆风而来,洋洋洒洒的风吹动发丝增添了一丝不羁,逆光之下犹如朗月……
闪烁着刺眼光芒的刻着“轩”字的玉佩斜扣在深蓝色龙凤纹玉带上。
想必,她在九泉之下看着他寸刻不离地戴着这块玉佩――他们的定情信物,会高兴的吧?
倾芳宫中点起了淡淡的龙涎香,浅淡的炉香袅袅升腾,不一会儿就在殿中散开。
林夕梦好不容易铲除了苏浅雪这个心头大患,这时候心头定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与欢喜,她特意着了一件浅粉如意百花曳地裙。
鲜红的丹蔻,新做的。
她自恃派去的人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痕迹,更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做得自然谁也察觉不出。
可有时候,这太自信不是好事,还是要收敛。
这祸,从口出。
林夕梦妖艳的脸上难掩得意,她慵懒散漫地托着腮笑起来。少了苏浅雪,这日子可真是舒坦。
只是,皇上为了苏浅雪……不过,再如何,那不过是个死了的人,她自比西施,如此美貌,还怕争不过一个死人?
她上扬的声线,缱绻柔转,眸中水波潋滟。可她何曾瞥见殿外一站了良久的颀长身影……
“呵呵,苏浅雪那个贱/人到死都以为是皇上铁了心要她的命,哈哈哈,可怜可叹啊!
只是,她至死都不知道,那些是本宫派去的人,这场大火也是本宫精心策划的!
三年前她斗不过本宫,三年后更是如此!谁叫她天生下/贱,偏偏喜欢上了皇上……”
林夕梦还沉浸在即将当上皇后的春秋大梦中,殊不知她的报应悄然而至。
萧逸轩在门外听了许久,他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他没有想到,原来冷宫走水真是她一手策划的,可怜他的浅雪,竟至死都以为是他要了她的命!
“毒妇!”
他一巴掌扇去,凌厉的掌风林夕梦一届弱女子如何受的住,她被打得不省人事,凝固在唇角的笑容僵硬,点点黑血蜿蜒而下。
萧逸轩一把抓起她的衣襟,林夕梦还妄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见他铁青的脸色与可怖的面容,吓得一哆嗦。
“说,三年前…是不是你走漏了风声,才让朕误会了浅雪!”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只听见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
林夕梦见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也不再隐瞒,她大笑,淬了毒的眸子中闪过狠厉。既然如此,她便把一切和盘托出。
“是啊!是我。可是萧逸轩,害死苏浅雪的罪魁祸首是你,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相信她,又怎会落到如今这种局面?你不仅眼瞎,心更瞎!
哈哈哈,可怜了她苏浅雪,至死都以为是你要杀她,萧逸轩,是你亲手杀了你们的孩子,是你亲手杀死了她!”
一字一句,直击萧逸轩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不仅眼瞎,心更瞎。
林夕梦不再害怕畏惧,他不会放过她的,她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再害怕这些,她疯狂地大笑着用尽力气喊了出来,像个疯子。
她看着萧逸轩痛苦不堪、追悔莫及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痛快的很。凭什么,凭什么苏浅雪生来就是大家闺秀,还轻松就拥有了萧逸轩的爱!
她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不允许别人得到!
她不甘心,她就是要折磨苏浅雪,她也要折磨萧逸轩,只要看到他们为自己曾经所做过的事情而后悔,她就畅快得很。
只因一个误会,他与她相互误会,此生错过。
苏浅雪说过,她愿意等他一起蹉跎岁月,不负此生。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惜,他们此生错在相逢。
林夕梦有恃无恐地从嘴角漫出一丝讥笑,眉间上挑,她扬起下巴无所谓地说着。
“别忘了我救过你。”
她是在提醒他不能杀她。
可是,他有的是本事让她生不如死。
浅雪受过的一切,他都要在她身上一一讨回来。
萧逸轩隐了悲痛,释了愤怒,凝眉沉声道……
“贵妃林氏心狠手辣,残害嫔妃,朕念在往日情分,恕其死罪,故废其贵妃位,贬为庶人。然罪孽深重,自即日起贬入慎刑司,日日受刑以偿还其罪孽!”
慎刑司,可不是好过的。
他说罢,不屑地睥睨了眼不敢相信坐在地上的林夕梦,见她身上的粉色纱裙,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如此肮脏狠毒的人如何有资格配得上浅雪爱的粉色,她更是不配!
有时候,执念深了,伤人伤己。
“你不配穿她喜欢的颜色!”
他只狠狠留下这句话,便狼狈地绝尘而去,脸上泪痕刺眼。林夕梦惊慌失措,满脸泪水,发髻凌乱不堪。她被拖着起来,强行剥去贵妃服制,拉去了慎刑司……
春雨淅沥,轻柔的雨丝打在娇嫩的花瓣上,满地狼藉,羽翼还未丰满的桃花在愈下愈大的雨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凌乱不堪的花瓣在空中划出极美的弧度,而后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爱极了桃花。
谁知桃花的花语――爱情的俘虏。
他们何尝不是甘愿做了爱情的俘虏?苏浅雪是,萧逸轩亦是。她为了他放弃所有,他为了她空置后位。
可怜她本该被捧在手心上宠着,可是因为一个该死的误会,他竟做了许多错事。
他后悔不曾相信过她,也不曾给予过她半分温柔。
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他还间接害死了她。
也许,永失所爱与孤独终老是上天给他最好的惩罚。
萧逸轩依稀记得那年花开月圆,他抱着她,埋头在她颈间,唇中吐出的温热气息尽数喷洒在她身上。
他拥着她花前月下,彼此之间感受着对方身上地温度和鼻翼间时不时传出的浓重呼吸。
她看着皎月,似羡慕似奢望又似叹息,靠在他怀中,握住他的手,轻轻说道,清冽独特的声色,让他的心底痒痒的,好似小猫在挠他的掌心。
她问,“逸轩,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他答,“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当时的少年意气何其风发,如今想来却是怀念得紧。可惜了,半城繁花依旧,唯不见佳人。
苏浅雪不肯入他的梦,也是,毕竟他伤她至深。
她在信笺中写到,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萧逸轩只能在醉了后在月光照拂下,在历经千帆后的百般释然中,似孤注一掷。
渐渐幻出她美好的笑靥,淡雅清浅。
他的眸中清晰可见她的倒影,他轻唤,斑斓地月光是他在这孤独的深夜中唯一可寻找的救赎,低沉微哑的声线扯得极低,却格外地动人。
前尘往事早已化作黄土在沙漏中随着遍体鳞伤的心缓缓散去,而在泪光中短暂幻出的美好,她的眸中淡然神情依旧,而这万里河山依旧明媚壮丽。
他痴痴地笑了。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他与她渐行渐远。
他不能没有她,可是他终究失去她了。
这一夜萧逸轩仿佛苍老了许多。他今年不过弱冠,然可见束起的发冠下掩盖不住的斑白发丝。
他翻了旧案,还了苏家时代忠贤一个清白。
而他只惋惜、追悔莫及,她再也看不到了。
帝王不顾众臣反对,毅然如此。
他只想,全了她一个体面。
“苏妃浅雪贤良淑德,蕙质兰心,与朕相敬如宾,两情相悦,然天不遂人愿,红颜薄命。苏妃生前为人善良,谦逊有礼,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故以皇后之礼下葬,追封为宛贵妃,待朕百年之后与其合葬于一棺。”
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