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真相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题记

　　初春时分，夜色深沉像团化不开的浓墨。暗夜悄然嘘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无尽黑暗中，斑斓的烛火，成了他唯一可拥有的光亮。

　　诸多伤心都是应该的。

　　毕竟那是一个他捧在手心里，在心里存了三年的人了。就那么没了，任谁都会崩溃。

　　可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情与残忍，才造成了今天这副难以收拾的局面。

　　泛黄的光微微照上，青白的浓雾缭绕在他身侧，模糊了他的神色。

　　萧逸轩此时颓然无助的样子真的很可笑，只是，苏浅雪再也看不到了。

　　他扬起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悲痛，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中通透如玉的玉佩，原来她还留着。

　　玉佩反射的白光倒映出了他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

　　萧逸轩静静垂下头，拼命掩住眸底不可掩饰的沉痛，昔日倨傲的少年怎么可能轻易低头？他怎么可能轻易原谅苏浅雪三年前做的事情？

　　喜欢，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口，偏偏他们都知道。

　　夜意渐浓。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踉跄了几步才勉强支撑住已经麻木的身子，他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失落与困倦，心底某处好像蓦然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枝头绽开的桃花好似她的笑颜。

　　她笑起来好看，若隐若现的梨涡与她温婉的脸相得益彰，如初春松柏上还未融化的薄雪。

　　笑靥如花……人如其名。

　　苏浅雪背叛了他，三年前她将他狼狈不堪地赶出苏府之时，他咬牙切齿下定决心誓要报仇，将她所给予他的一切难堪尽数奉还。

　　如今，她终于死了。可是，他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记忆里的那张清浅容颜依旧，只是仿佛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如烟散去，再不留下任何踪迹。

　　萧逸轩在苏浅雪生前的寝殿里，他慵懒地坐在地上，丝质的华丽衣袍凌乱地散在地上，依稀可见深厚的褶皱与他凝重的眉眼。

　　“你会恨我吗？”

　　明知故问。

　　这一次，他不再自称朕，因为他知道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桃花树下的鲜衣怒马邻家白衣少年郎。

　　他自嘲地笑笑，将眸底的落寞尽数掩去，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与孤独一起融合。

　　他起身随意地翻翻――他想了解她生前如何。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简朴至极的陈设，并无什么特致的地方，只是一檀木的波浪状花纹盒子，上面的风格与众不同。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萧逸轩狐疑地眨了眨眼，眸光深沉落下，面色一凛，他一下子打开――一气呵成、动作连贯、利落干脆。

　　“哗啦啦”赫然从里面落下了许多许多――已经微微泛黄的信笺也有刚写不久的。

　　满目皆是，数不胜数。

　　他不禁心痛地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到底是有多孤独多心灰意冷才会将所思所想尽数倾付笔端，也不肯跟他吐露半分心事。

　　他颤抖着拾起一封，小心翼翼地打开，他却是不敢去看。

　　第一封：

　　“我见到他了，今天我终于又见到我的逸轩哥哥了。我被宫里来的侍卫强行带进宫，而熟悉的身影却让我欣喜若狂。

　　三年了，在这三年间我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激动得一时失态。

　　逸轩已经是皇上了，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女人。只是，逸轩好像像变了个人似的。是啊，三年前的事他一定还没有释怀吧。

　　唉，其实这一切都怪我。当年我与逸轩私定终身却被林夕梦走漏风声，我是爹最疼爱的女儿，爹自然不肯将我的终身大事交付给当时身无分文的逸轩哥哥。

　　爹逼迫我与逸轩决裂，可是我不愿意，我哭着求爹不要，他却拿逸轩的性命要挟我。”

　　温热的泪霎时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萧逸轩颤抖着唇，他嘴角的肌肉抽搐，这是他接近真相最近的一次，可是这真相为何如此残忍。

　　他不敢置信地继续看下去，他不敢想象，难道……难道是他误会了浅雪――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指尖微动，娟秀端庄的字迹工整地现在第二张信纸上――“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逸轩死啊！也许，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心甘情愿为了他放弃所有。

　　于是我被迫当着苏府所有人的面违背自己的内心说出那伤人至深的绝情话语，我告诉他，我根本没有爱过他，一切只是跟他玩玩罢了。

　　我甚至将我们的定情信物那块玉佩亲手在他面前扔进了池塘，我转身离去的那一瞬泪如雨下。

　　我知道，他比我更痛。所以，我不怪逸轩。只要他能安好，我这辈子，也就了无牵挂了。”

　　上了些年头的信纸上仍然依稀可见泪斑和被泪水打湿晕染开来的地方，可想而知，她在写下这封信地时候心里该有多痛啊？

　　萧逸轩感觉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痛，痛得他难以呼吸。他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咸涩的泪水却抢先一步落入嘴中堵住了那未尽的话语。

　　他继续看下去，只觉得心如刀绞。这是日期最新的一封，信笺上好像还残留着苏浅雪指尖的余温。

　　“我没有推过林夕梦下水，我也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为什么？为什么萧逸轩你就是不信呢？

　　我跟你解释了那么多遍，可是你却从未信过我。

　　你将所有温柔都留给了林夕梦，却将所有薄凉绝情亲手送给我。

　　萧逸轩你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亲眼看着我的亲人惨死于屠刀之下。我跪在地上求你，我像只狗放弃了名门闺秀应有的矜持与尊严，我甚至放下了我身为苏家千金的骨子里的骄傲！

　　我跪在地上求你，求你放了苏家。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有那么爱林夕梦，爱到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是我错了，妄想君王有情。是我这一片真心错付了！

　　我和方大哥之间清清白白。两个月前的一晚你醉了闯进我的寝殿……我才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可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要将我们的孩子打掉，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那么残忍？

　　萧逸轩，我恨你！”

　　这字里行间处处可见苏浅雪当时写下这些文字时内心的绝望，她内心歇斯底里地呐喊，她不能与任何人诉说。

　　萧逸轩此时早已崩溃，尘封的记忆入如潮水瞬间席卷而来，他想起来了……那晚的确是他将她，他追悔莫及地痛苦嘶吼。

　　造化弄人。他在内心中痛苦不堪地咆哮起来，泪如泉涌又像决堤的洪水般一起流进嘴中。

　　他的心湖，因为她的出现而荡起涟漪，又因她的离去而永远封存。

　　爱情，就是这样。她爱他时，他不珍惜，她不爱他时，他却后悔了。

　　他竟是亲手害死了他们的骨肉，他们的亲生骨肉啊！他似乎明白了苏浅雪当时笑中带泪自愿喝下那碗堕胎药时，她是有多绝望？多么心灰意冷？

　　可是，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他。

　　“逸轩，你相信我，我没有推她。”

　　“逸轩，求求你，放了苏家吧！”

　　“逸轩，不要打掉我们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啊，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声声泣血，一字一句都沁进了他的心中。

　　他仿佛看见，苏浅雪独自一人在黑暗与孤独中，在彷徨无助中掩面而泣。

女人祈求又卑微到尘埃里的话语在萧逸轩耳边炸开，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似受不了折磨，受不了这弄人的命运，疯了似的大笑起来。

他薄凉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蜜饯，他伏在她耳边如魔魅低语，亲手送到她的口中，而她却只能一次又一次不争气地含笑吞下。

　　他的浅雪，不应该卑微到这种地步。

　　猩红的双眸，殷红的指尖，沉痛的眉眼。

　　他失去了一个最爱他的女人。

　　他也明白了苏浅雪说她的心里有座坟，住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是她亲手弄丢了他。

　　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怜可叹她还在自责，她还在怪自己……而他就是个混/蛋/，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的一句解释。

　　他就是那么霸道得不容置喙。他将毕生温柔都错给了林夕梦，而将所有的无情残忍都尽数留给了她。

　　但凡他肯听，但凡他肯相信她一次，也许，这悲剧就不会发生。

　　又忆起苏浅雪匍匐在地上放弃所有尊严，褪去一身骄傲之时，卑贱地跪在地上求他的那一刻……

　　他却笑得绝情，自始至终也只留给了她一个狠厉的眼神与一个薄凉离去的身影。

　　他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连甩了自己几巴掌，火辣辣的疼痛又怎及她痛的万分之一？猛灌下一壶烈酒，在泪光与迷醉中幻出她的身影。

　　他抑制不住地跪在地上颤抖起来，一种后悔愧疚的情感如一根绳索将他牢牢捆绑起来。

　　他笑着唤她“雪儿”……

　　他们的爱情，终究以这种轰烈悲壮的方式而结束。

　　有的人，你刚遇上时不懂珍惜，也就永远错过了。

　　他们之间隔着长风深谷，进不得，退不舍。

　　最终倦鸟归巢，他们自甘认命。

　　自此，世上再无苏浅雪，容华谢后，山河永寂。

　　须臾数年后萧逸轩还清晰记得苏浅雪信笺上的最后一句话――

　　“桃花尚在，不见君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