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时节,万物萧条,寒风凌冽,白梅枝头生了料峭,屋舍门前却挂了暄腾。将近年关,不管时局如何动荡,辛劳一年,辞旧迎新的欣悦也不能够被打散。
糖敦儿、剪纸年画、手绘红灯笼,小孩儿一手一个五彩的糖人儿,大人们肩上的竹背篓里满满都是玲琅的年货。不管是絮着鹅毛的锦布风帽,还是缝补几代的粗麻长帽,全都铺上薄薄一层细雪,就如同在帽顶儿开出了小小雪绒花儿。一群鼻尖儿通红的娃娃,并不在意身上穿的戴的,全然不顾家中长姐长兄的呼喊,聚在一起嬉闹,穷人家的不见局促,富人家的也不见倨傲,就这么在飘着山矾香气的风儿中,呼报着年味的造访。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就只看着这灰色天空里星星点点的一点儿白色的晶体,也让人不得心生希冀。
来年,一定又是美满顺遂的吧。
砖红宫墙围着的地方,则是要更为热闹华贵些。墙头探出几株红梅,上头浇了细细密密的雪子儿,长毛的狸花猫舒舒服服蜷成一团,随意在哪个破角旮旯里就睡着了。大燕国历来并没有哪位帝王深爱的妃子痴迷红梅,也不存在什么梅花仙子一类的美好传说,但是大片大片的红梅依旧是开在了皇宫的院墙之间。炽烈的红,古寂的红,稚嫩的红,枯涸的红,就这样渐渐堆砌成了皇城。
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宫女们,个个手中提了一盏大红灯笼,列于道路两旁。其上描龙绘凤,又以鎏金瑞兽为座,底下缀着冰丝穗子,随风飘荡,透着说不出的奢华美观。梁上门前挂着的灯笼也大致如此,不过有瑞兽种类之别。正殿为龙,偏殿为凤。长者殿前挂神龟,幼者殿中悬麒麟。飞走爬伏,各有不同。
除去统一装饰的器物,各殿也于内门桃符上题诗做词,有“春回大地,福满人间”之属,也有“鼓瑟吹笙,承筐是将”之类。这些大多都由殿主人亲手题写,好歹之分,全凭主宫嫔妃的文采了。据说皇帝去往某位嫔妃的内寝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桃符,诗做的好的,字写的妙的,也会多得一些恩赏。虽然不知真假,但这一年一度的楹联之别也是妃子们暗暗较劲的项目之一。
从前虽然原主侍寝的时候并不多,但其他各路嫔妃依旧将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大抵也有这一方面因素吧?
所以不管身处什么身份,拼到最后都是个学识呢!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古人诚不欺我!
“所以,你这个到底是个啥?”兰萤和容绯聚在芜寝宫前,对着上面潇洒无比的大字前二脸懵逼。
墨色笔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看上去倒不像出与大家闺秀之手。只是原主本就不似寻常女子,这一手好字是得到众人一致好评的,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只是这楹联上的句子,每个字她们都认识,但是合起来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日日,日?这......还是日,日日?之类的......”容绯挠着下巴,含糊不清地正在努力尝试。
这看起来比策论还要难懂啊......
真不愧是我阿妤!
今天也是为阿妤努力打电话的一天呢!
“是我的汉语不过关吗......又要重新考证了?”兰萤默默反思着,并且自闭着。
芜笑笑,慢慢读着:“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是,就是日,太阳,日日日,天天有太阳,日日日,天天有太阳,日日是,天天都是这样。”
“那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地呢?”容绯恍然大悟,随之指着下一句问道。
“这就当作你今天的任务吧。”芜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不许问别人哟,明天告诉我吧。”
“啊......今晚是除夕夜来着!”容绯倅。
她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让她碰上这么个女孩子啊!
还不如之前混吃死和她作作对呢......
这一定不是她的阿妤,一定不是!
快把那个高冷的阿妤还给我!
“好了,宫宴也要开始了,我们该走了。”
芜一边说着,一边拿上容绯的红狐斗篷,给她紧紧地系上,直将那一圈软软的狐毛全怼到脸上才肯作罢。容绯鼓着小脸,快走几步,站在宫门口冲她做个鬼脸,气冲冲地带了夏江就跑掉了。芜无奈地叹口气,转头却见兰萤正吃吃笑得正欢。
“我这楹联还算有趣?”芜也笑着问。
“有趣,你们都有趣。”兰萤看上去很是愉悦,翘着小指头,空点了一下芜,又点了下远的瞧不见人影的容绯,“真不知道在这后宫里,是什么能让你这样一直宠着她。听说,从前你们俩可是水火不容~”
“我那里宠她了。”
“今晚夜随风要带兵打进来,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样凶险的场面,若是容绯她,有了你给出的这么个小难题,足够让她忽视周围的环境的。”
“你又知道了。”
芜轻哼一声,搓着双手,朝手心里呼了口气:“就快结束了啊......”
“是啊,快结束了。”兰萤也学着她,望着天边飘来的雪花,悠悠道。
“嗳,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了。”芜笑道。
“嗯?”
“没什么,走吧走吧。好歹我们也是这次宫宴的主办人呢,迟到了可不太好。”
......
年末的宫宴与常日的宴会有些不同,毕竟是在大年夜,第二日起皇宫便会停止朝会七日,让朝臣们回家和夫人孩子们热闹热闹,也顺便给皇帝自己放个小短假。毕竟,再怎么勤政爱民的皇帝,也只是凡胎肉体,若是一年到头都在工作,怕也是要崩溃到主动让位吧。
因此,年末的宫宴,虽说是把所有朝臣和各种什么什么家属聚在一起的家宴,不如说是为了庆祝一年一度假期的来临?
后妃和朝臣当然不能坐在一起,但芜看着这群往日里一见面就恨不得掐起来的女孩子们,此时都满面笑容,不管左边右边坐了个什么人物,都能轻快地偏头去攀谈几句,她就想着,大抵大臣们也是这般吧。
果然,假期的魅力没有人能够抵挡啊~
休假啊......
好开心啊......
诶,话说这都第四个位面了,为什么中间都没有休息?
你们压榨劳动力!
黑心!
面对芜的突然控诉,869丝(满)毫(脸)不(懵)慌(逼)。
【啊?宿主你也没问鸭?】
【而且我们系统是没有心脏的哟~】
芜:......
我家小系统又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如果我问了呢?
【那也没有哟~】869的电子屏幕上露出迷之微笑•表情包。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芜:......
甚至学会用表情包了?
不愧是我的统,越来越傻了唉。
把869赶下线后,芜决定要冷静冷静时,突闻殿中女孩子们温声软语的交谈突然停止,伴奏的丝竹声也悄然消失。正奇怪着,抬首一瞧,夜修闵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便出现在眼前。
许是操劳许久,他眼下有一圈青黑的痕迹,脸颊不比从前那般,看得出消瘦不少,下巴上也有稀疏胡茬。眼睛里除了掩不尽的疲惫,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就算如此,眼前的这个帝王依旧是从前那个登基不久的年轻帝王,依旧丰神俊朗,举世无双。
看着芜抬首一脸迷茫的小模样,夜修闵沉闷许久的心情仿佛突然见了晴,不知怎的就好上不少。
只见他嘴角微微一勾道:“怎么,良妃许久不见朕,都认不得朕的模样了?”
这,这这这,夜修闵朝我笑了耶......
芜眼珠子一转不转,暗自握了握拳头。
怎么可以有人笑得比我灿烂!
不可以不可以,我要笑回去!
于是,她咧着嘴角,弯弯地快要勾到天迹:“皇上说笑了,前些日子,月黑风高......月明星稀,晚桂飘香,皇上还和臣妾你侬我侬,从星星月亮谈到人生哲学呢,怎么这就忘记了?皇上果真无情呢......”
夜修闵:......
众嫔妃:......
我们听到了什么?
良妃娘娘不是早就失宠了吗?怎么还和皇上从星星月亮谈到人生哲学?
啊啊啊皇上看上去是恼羞成怒的样子啊!难道这些是真的?
夜修闵:......去你们的恼羞成怒,朕到底都娶了些个什么奇葩回来。
“哼。”夜修闵脸一黑,冷哼一声,袖子一挥就背手朝上首的龙椅上走去。天知道他竟然会认为这个女人能好好说话呢。
真是猪油蒙了心。
朕再跟她说话,朕就是大傻子!
悠扬的鼓乐重新飘扬在大殿之中,舞女们扭着婀娜的腰肢,柔柔地仿若下凡而来的仙女,一抬手一投足均是仙气满满。
夜修闵抿着唇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兰萤先打头拿了只酒盏去敬他。夜修闵微微颔首,气氛这才重新变得活络起来。盛装打扮过的嫔妃们或端庄,或娇媚,均举着杯盏向他敬酒,胡言乱语,语无伦次,说了好些吉祥话儿。他也全然不拒,一杯一杯沉默地喝着。
他看着盯着桌面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芜,心中不知从哪儿生了些隐秘的委屈。
他明明是皇帝,天下最为尊贵的皇帝。
为什么,她们,还有他们,都这样不喜欢他呢......
遥远的天边炸开橘黄的火光,碰撞的兵刃声,嘈杂的吵闹声,凌乱的脚步声,全都混杂在一起,交织着从远处传来。而在大殿之中,依旧是轻歌曼舞,鼓乐齐鸣。
夜修闵似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抬眼看向大殿门口,门外是黑漆漆化不开的浓稠,眼内是悲戚戚解不去的忧愁。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