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北有佳人（11）

“诶，宴席结束了吗？怎么大家伙都跑来这荒无人烟的僻静地方了？”

破败的木制旧门被铠甲满身的禁卫军撞开后，吱呀吱呀地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落灰。

门后是落落大方的良妃娘娘，衣着整齐，只是裙角沾了些暗色污渍，看着有些不雅，其余并无不妥。屋里倒是凌乱不堪，桌子椅子倒了一地，空气中发霉的潮味与迷药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令人十分不适。

容妃看见好好站着，笑得依旧明艳的芜，不知从哪儿来了气力，猛地挣脱禁锢，越过前面虎视眈眈的夜修闵和安和瑛，踉踉跄跄地朝她跑来。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啊......”芜温柔地摸了摸容妃凌乱的鬓角，见她一身狼狈，神色一暗，踢了踢身旁倒在地上的人，笑眯眯盯着眼前的皇上和贵妃。

“哦，皇上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到这冷宫处来寻臣妾，不该给臣妾一个解释吗？”

虽日子已进入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早春时节，但寒风依旧免不了出来游荡一番。也不大声肆虐，就悄无声息在你耳边低语，直至惊起一身疙瘩才心满意足了。皇宫如何富丽堂皇、金砖玉瓦，此处就如何阴暗幽森、頽垣败壁。本就是个背阴的荒凉地界儿，偏生日头瞅着这风雨欲来的场景，不知何时偷偷借云紧紧挡住了自己。

枯黄的半残叶子扑簌簌向下掉了，落在干枯的小塘中，越显得残败寂寥，也越衬得气氛诡谲起来。

“皇上，里面只有良妃娘娘一人，并无他人。”

本来为了逼着芜和江家无可退路，夜修闵故意借着担心是有贼子作乱的名头，不仅调来了禁卫军，还带来了大部分朝廷重臣。

若是计划成功的话，就不只是江无妤不守妇道、与人通奸的事了......

丞相大人本就聪慧，看到在冷宫门前相互对峙着的芜和夜修闵，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尤其是其中遭算计的一方是自己捧在手上视若明珠的爱女，他也一时顾不上什么暂避风头、君臣之礼之类的东西，当即就脸色一沉，走到芜身前说道。

“良妃娘娘，这是发生什么了？您有冤屈，原原本本说出来，想必皇上这么明察秋毫，爱民如子之人，是不会不查清始末的！”

这老狐狸！一句话就堵了他全部退路，叫他难以全身而退。

真是可憎！

夜修闵黑着脸看着爱女心切的丞相又转过身来，衣袍一挥，直直跪下，朗声喊着“请皇上明察始末，为小女洗去冤屈，证明清白！”

身后一群丞相党的臣子也纷纷跪下，跟着丞相的话头高喊“请皇上明察始末，为良妃娘娘洗去冤屈，证明清白！”

夜修闵分明气得咬牙切齿，计划不成，也不敢公然和这些大臣撕破嘴脸，还要想办法把事情糊弄过去，只能扯出一张笑脸。

“丞相说得对啊，朕必然不会让良妃白白蒙受冤屈！若非近日宫中摸进了几个贼人还未捉住，朕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搜寻。这一时惊了朕的良妃，深敢愧疚，卿等随朕先会宴席，好好犒劳各位，也为良妃压压惊。至于其他事，之后再说也不迟。”

“皇上，臣妾胆大的很，可并没有受惊呢。”芜笑着说，“还是请皇上先解决了现在的问题比较好呢~”

“比如说，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为什么要带臣妾来这冷宫换衣裳？”

“还有，臣妾前脚才到这里，为什么皇上你们后脚就找到这里了？”

“难不成，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特意算计臣妾，好叫臣妾名节不保？或者干脆让臣妾的家人也一同受牵连？”

“朕......”

这一连三个发人深省的问题砸下来，一时间砸得夜修闵有些晕晕乎乎的。他不是没经历过明争暗斗，阴谋诡招的人，只是从没有人像芜一样会这么把所有事情都搬到明面上，大大剌剌说出来的。

安和瑛也懵了一会儿，只是她毕竟还是正正经经的女主，很快就反应过来，镇静地说道：“良妃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皇上和姐姐相敬如宾，妹妹和姐姐情同手足，有什么理由，无端端地算计姐姐呢？”

“嫉妒呗。”

“......”

“你嫉妒我聪明美貌，皇上嫉妒我们家权势滔天呗。”

“......”

“这么明显的事你也问，真是，唉。”

芜叹了口气，仿佛真是在为安和瑛的愚蠢而叹息。周围的人看着安和瑛咬牙切齿也要强颜欢笑地样子，不禁为芜深深地捏了把汗。

他们从前怎么不知晓，良妃娘娘除了才情是天下一绝，气人的本事也是高人一等呢？

这些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就不怕皇上不演明君了，一下把你咔嚓掉吗？

夜修闵听到芜的话后，本来心疼肝疼脑仁疼的，但看到安和瑛也一副被怼了无话可说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头上第一涌起的情绪不是愤怒担忧，而是一种终于找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诡异的小开心。

终于，朕不是唯一一个被怼了的人呢！

想想还真有些小兴奋呢~

朕还真是个坚强的皇帝呢。

“咳咳。”成功被自己的心理活动逗笑的夜修闵突然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眯眯地说道。

“爱妃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调皮呢，丞相大人，您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啊。”

“微臣不敢。”丞相大人低头道，心中却开始揣摩起皇帝的心意。

皇帝这是在说反话吧？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吧？可是他一脸笑嘻嘻的也不像生气啊，难道是真的在夸奖我女儿的吗？也对，我家女儿那么优秀，有哪个会不喜欢的呢？她又聪明，又漂亮，说话一针见血，还有......真是尽得了老夫的真传啊哈哈......

所以说，皇上到底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呢？

唉，真是君心难测啊......

“凡事都得讲个证据，爱妃说朕和贵妃有意加害于爱妃，也该有个证据是吧？”

“物证大概早被你们毁了，人证这倒是有一个，可惜大概也不会说实话吧。”

闻言，夜修闵一挑眉毛，看着颇为威严：“嗯？有人证就好。天子威严下，朕料想那人也不敢随意胡说！”

“呵。”辣鸡皇帝，在线说谎。

“爱妃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吗？”夜修闵核善的看着芜道。

啧啧，大佬大佬，惹不起啊。

“臣妾不敢。”芜蹲下身去，从袖子中摸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小泥团放在静雯鼻子底下，静雯皱皱眉头，咳嗽了两声，晕晕乎乎地爬起来了。

“咦，我不是......江无妤那个小贱人呢......”

“大胆贱奴，看见皇上也不知道行礼！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安和瑛看她神志不是很清醒的样子，就大喝一声，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来。

“皇上......”听到安和瑛的声音，静雯的脑子一下就醒了三分，也不敢抬头看眼前是个什么情况，畏畏缩缩地一下就跪拜在地，哆哆嗦嗦地说道，“皇，皇上万福金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奴，奴婢是长春宫的宫女静雯......”

“那今日宴席，你怎么不在昭和殿服侍你家娘娘，反而跑来这么个地方呢？”

“奴，奴婢......”静雯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眼身旁笑眯眯的芜，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又猛地低下头，身子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夜修闵看见静雯的一系列动作，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皇上，您就别随意释放您那上天入地的王霸，啊不，尊贵无比的帝皇之气啦。看把人家小宫女吓得哟~”

芜一本正经地说道，直接让夜修闵刚晴的脸色又暗了下来。容妃在后头拉拉芜的衣袖，示意她再不要说了。

虽然她知道这是个正经场面，但她还是想笑咋办？

眼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丞相大人很是及时地制止了作乱的源头：“咳，良妃娘娘，臣等还是先听过皇上的审问吧。”

“好的，大人。”

夜修闵瞪了眼乖巧地站在丞相身后的芜，越想越气。

他都没见过这个女人如此乖顺的模样，凭什么丞相就可以！

他不服气！

“快说！不要妄图对朕有所隐瞒！”

“啊，这......良妃娘娘......”静雯欲言又止地看向芜道。

“你不是贵妃娘娘的宫女吗？老这么看着良妃作甚！”

看着静雯的动作，这下容妃又不依了。

她家妤妹妹是谁都能看的吗？

好气！

再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都挖下来哦！

说话说不利索，还一直被打断的静雯，在同时面对这么两位大佬死亡凝视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孤苦无依。

嘤嘤嘤，好可怕，贵妃娘娘快救我！

救是不可能救的，她家贵妃娘娘此时也怕惹祸上身呢，哪敢随便说话。芜同情地看了眼静雯，为了快点把事情结束掉回去睡觉，她决定舍身为人，帮助下孤苦无依的静雯小姑娘。

哼，不用谢她。

她的名字叫雷锋。

“你说，没事的。”

“啊？”静雯一脸疑惑，再次得到芜的同意后才如梦方醒，急忙说道，“啊，皇上是这样的。”

“方才奴婢不小心将良妃娘娘的衣裙弄脏，贵妃娘娘就让臣妾带着良妃娘娘到偏殿更换衣物。可是在去偏殿的途中，良妃娘娘突然说要到冷宫来，还，还威胁奴婢不准告诉其他人。奴婢不敢不从，只好随着良妃娘娘到了这偏殿来。到了宫殿门口，奴婢实在害怕，就想逃走，谁知道良妃娘娘直接一掌劈下，将奴婢打晕了。之后，之后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哦？那你在被打晕之前，可曾见过什么其他的人？”

静雯皱着眉头，看似在努力回想。似乎想起什么，身子猛地一振，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

“皇上恕罪！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快说！”夜修闵震怒道。

天子一怒，伏尸千万。静雯似被震慑到，紧咬着下唇，不得已才开口道。

“奴婢，奴婢似乎还看见了一个男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