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牛·鸟（炎黄篇）·四

部落里沸沸扬扬的，成年的魁梧男子们披坚执锐，空气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备战气息，偶尔会有刀枪不经意间相碰的金铁之鸣，惊得树梢上的麻雀们慌忙飞走。

但比起紧张，人们更多的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兴奋，这还是他们人生中头一次以军队的形式与另一个超级部落展开关于土地的斗争，放在以往也只是以十人为一组在部落周围巡逻防御外敌这样的程度，与边界以外的其他部落倒是相安无事。

但数十年来随着有熊一族的崛起，周边的小部落纷纷投入首领姬轩辕麾下，有熊的势力也在不断扩展，往东甚至一度绕过了东边的那位临近海滨。在部落强大起来之前，北方和东方有两个强大的部落，有熊一直与他们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和平，没有在那二位的眼皮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直到最近，有熊不断的发展和地盘扩张触及到了北方那位的利益，和平谈判早已行不通，部落之间的战争迟早会打响。

轩辕明白这其中的一切利弊，无论是于私于公，这一战在所难免。数十年来有熊势力不断扩增，他也一点点目睹了小耀身体的转变，那个连身子都不一定能撑起来的病弱婴孩，长成了如今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三岁孩童。即使速度非常缓慢，但轩辕能够肯定，这孩子的身体状况，与他部落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牵连。

轩辕不算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男人，他只想要一个安稳的环境，与一家人过上安乐祥和的生活，举目便是自己所爱之人的面庞。但他同样是个有着强烈责任心的男人，既然坐上了首领的位置，就要带着所有人幸福安定，哪怕会有流血与牺牲。因为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使只是固守着自己那块小小的土地，也终究会有被他人侵吞的一天，不如主动操起兵戈，为自己争得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深吸一口气，扬起一面土黄色的纛旗，正中用墨线绣出一个“黄”字。这是他子民献给他的尊称，黄是土的颜色，土生万物，万物滋养着子民，而子民们又是黄色的皮肤，“黄地”便成了最为贴合他的称呼。

“来自各部落的勇士们，感谢各位听从我的号召，聚集在这面纛旗之下。想必诸位都早已知晓，我们今日聚集于此，是要向另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发动斗争。这可能是残酷的，惨烈的，但我们没有选择，我们的生存本能迫使我们做出这样的抉择，我们需要更多的土地和技术，北边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弱肉强食，我们想要更好地活下去，这是没有错的，但这一切只能用实力获取。若是不想沦落到从前那般饥寒交迫的地步，我们必须拿起武器，用实力来向他们证明绝不退让的决心！”

士兵们纷纷振臂高呼，自发形成十个方阵，分别扬起十面大旗以作回响。他们来自十个不同部落，旗帜上是自己部落崇拜的兽神，但都无一例外愿意拜服在轩辕麾下听君指令，这与轩辕多年来的出色领导和生活改革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都坚信着，在这样一位首领的带领下，能够迎来更加美好的生活，即便要让他们为此抛头颅洒热血。

“难不成你也想去凑热闹？”路口的大树突兀地传来一道悠悠又略带慵懒的声音。

一直躲在大树后的小孩吓了一大跳，左顾右盼，他可是在这里蹲点了好一阵子，居然都没注意到还有他人存在。

反倒是立于他肩头一并炸毛的青色小胖鸟先一步反应过来，凶狠地冲着头顶的枝丫啾啾直叫唤，翎羽都倒立了起来。

小孩一把把小青鸟按入怀里，生怕被人发现了一样压低了声音抱怨道：“白泽，你能别老是藏着捏着嘛，怪吓人的。”

抬头，茂密的树冠间有一抹莹白若隐若现，窸窸窣窣中探出一颗毛绒绒的白脑袋，似狮又似狐，脖颈间一圈云团般厚实软乎的鬃毛，唯一不同的是额间突出的一只小角，尖端还带着点墨绿。

“啊——！白泽，你又偷吃我做的面饼！”眼尖的小孩一眼揪住了这只名为白泽的小兽鼓起的腮帮，还有那墨绿的前爪上残留的食物残渣。但“偷食者”只是满足地眯起了那对绿珠子一般澄澈的双眸，还挑衅般地舔了舔前爪上的残渣。

“味道不错。”它喉间发出愉悦的呼噜声，“但有待进步。”

小孩气得跳脚，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骂出来，只能气呼呼地瞪着这只脸上写满了神气的小兽。肩上的小青鸟仿佛察觉到了主人的气恼，啾啾的飞上去，对着那只白脑袋一阵猛戳，大有帮主人报仇的气势。

“对，三青，戳它脑袋，那边那边，拖住它，我马上就上来！”小孩气鼓鼓地叉腰指挥着，同时扒住了树干的凸起，手脚并用麻利地往上攀。

“耀，你在做什么呢？”

熟悉的温润嗓音响起，却令小孩顿时僵在半空，不知如何进退。

“我，我只是……”他颤颤巍巍地转过头，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发抽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虚，“白泽偷吃了我做的食物，我想把它抓下来而已……”树枝上的白泽一听这话，赶忙跳下来以示歉意，但还是免不了三青的一顿猛啄。

轩辕哑然失笑，上前把小孩从树上抱下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事了才松了口气：“吃了也不要紧，还有你嫘祖姐帮忙再做一次，说不定这次还能更完善呢。不过不要为了这种事做危险的事情了，我和你嫘祖姐可做不到一直盯着你。”

自从有熊开始播种五谷发展农业后，每年都会有剩余的粮食，倒不是生产能力强，而是前期大家还是以狩猎的食物为主，产量不多的粮食自然也就能攒下来那么点儿。暂时没有考虑如何处理过剩粮食的轩辕没想到恢复了活力的小耀对这些五谷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还偷偷用这些多出的粮食尝试做出新的食物，美其名曰改善大伙儿的伙食。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后面还真搞出了点名堂，连带着大家都开始推崇起来，顺便带动了一波农业种植的推广。

他知道这孩子在对于食物上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不过当前行军为上，他也不好多费时间，只能揉揉他的头以作安抚。

“可那是我特地弄出来给你吃的……”小孩低声嘟哝，声音里带了丝丝委屈，“谁知道你这次要去多久……”

轩辕心头一软，他始终是把这孩子放在心上爱护的，哪怕是成家立业有了子嗣后也未曾变过，自然也是看不得这孩子受委屈。

“没关系，等我回来，你再做出更棒的食物，到时候我一定奉陪。”他直视着小孩琥珀色的双瞳，放缓了语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好跟仓颉学习，还有玄嚣昌意这些孩子，也拜托你了。”

“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只有三岁孩童外表的小孩老严肃地拍拍胸膛，任谁看到都会忍俊不禁。

“还有白泽和三青，记得看好小耀，别让他往一些危险的地方乱跑。”

“知道啦知道啦，又把我当保姆使唤……”白泽抬起爪子挠了挠脸，语气虽是漫不经心，可那张以往满是神气的脸上写满了郑重。

“啾啾！”

“欸……”

“那就这样吧，时间不多了，我得带领大家出发啦。”轩辕站起身，对着一人二兽挥挥手，转身走入大军的拥围中。

军队开始缓缓地行进起来，一面又一面代表着各部落的旗帜从面前飘过，木车满载着物资嘎吱嘎吱地在土路上碾过。

小耀一直站在大树边目睹着这些人离去，直到最后一辆车的尘烟也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头，才发觉已是斜阳半挂。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眼前有些晦暗，抬头发现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面带担忧地看着他。

“你果然在这里，轩辕让我来接你回去。”她的声线是那么的温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可小孩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落下了几颗金豆子。

他扑进女子怀里，从一开始的努力忍住的闷声呜咽，逐渐大声，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我不想他们去，嫘祖，我不想……他们，他们带着那么多武器，肯、肯定会很严重的……”他说不出那个可怕的字眼，即使父母相继去世的时候他仍在沉睡，没有直面亲人的逝去，可他潜意识里仍对死亡有一种恐惧，害怕一睁眼又是一个亲人去往远方，再也回不来。他没有见过战争，但他见过那些带着武器外出的人遇上猛兽后被撕咬得血淋淋的场景，这次带着更多的人更多的武器出发，说明对手是比猛兽更可怕的存在。

嫘祖把小孩拥进怀里，轻抚着小孩微长的发梢。

“他们会没事的……有你在，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事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