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等人再次来到岐山，已是山鬼散去雾阵之后。晴空下可见岐山一脉逶迤数十里，林茂竹翠，风景甚是秀丽。没有迷雾阻挡视线，进山自然不是难事，只是毕竟千年未曾到过此地，哪吒已经记不清楚路线了。
这时候，山下茶棚里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缓步走出，在看到杨婵他们时怔愣了片刻，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出声唤道：“夫人，请留步。”
听到声音，杨婵回过身便看见那老妇人微颤着步伐朝她走来，立刻快步上前搀扶，同时出言相问：“老人家，有什么事？”
“夫人可是姓杨？”
听到老人的问题，杨婵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老妇人见此，便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卷薄绢递给她。
“昨天有位姑娘托我把这东西交给一位姓杨的夫人，她说与夫人同行的人里应该有一位半大少年，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我刚才从茶棚那边见到你们，就觉得是了。”
“多谢老人家。”杨婵接过薄绢展开，见上面只是绘着一幅山水图，偏右上的位置用蝇头小楷写了“山神祠”三个字，心念一转，倒也解了其中的意思。
“老人家，请问这山上可有祭拜山神的地方？”
老妇人听罢点头称有，并且还为他们指了路线。而杨婵他们按照老妇人的指引，很快就在山间寻得了一个不大的神龛。
杨婵将薄绢置于龛前的供台上，抬眼便见到旁侧的密林中走出一只身为虎形，却长有两根龙须的异兽，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沉香也是第一次见到此兽，恐其来者不善，正欲唤出小斧与之一搏，却被哪吒拦下。
“龙须虎？”
“哪吒大哥，你认得这只怪兽？”
“它是山鬼姐姐的朋友，”哪吒上前一步，站在龙须虎身前道，“是山鬼姐姐让你来接我们的吗？”
龙须虎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尾巴表示回应，随后转身示意他们跟上。很快，三人一虎的身影就消失在山林之间。
……
山鬼斜靠在梧桐树的枝杈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两片叶子。先前有几只黄雀已经叽叽喳喳地同她讲了山谷外的事情，她知会了杨戬一声后，便在这儿等着龙须虎带人过来。毕竟周围还有她布下的结界，杨婵他们就算来了也轻易进不了屋子。
“主人，我带他们来了。”
听到龙须虎的声音，山鬼坐起身来，轻盈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打量着杨婵一行三人。哪吒早就认识自然不必多说，但山鬼并没有见过杨婵和沉香，之前山林雾重也只看了个大概，现在细细打量起来，那女子和少年的眉眼间倒是和杨戬有那么几分相似。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哪吒就急急地跑上前来询问道：“山鬼姐姐，杨戬大哥他……”
见哪吒一张小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山鬼也不再瞒他，淡淡道了一句：“他在我这儿。”
“仙子，我二哥他真的……”
“我不是仙子，唤我山鬼即可，”山鬼打断了杨婵还未出口的话，又在指尖捏了个诀，打开部分结界，之后才回身看向杨婵他们继续说道：“你二哥如何，你自己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待他们进去，山鬼低声吩咐了龙须虎几句，又将结界恢复如初后，也随之回了屋里。
……
房间里，杨戬仍是一身白衣靠坐在塌上，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书本。之前玉鼎真人勒令他不许下床走动，想到师父那一脸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以及味道甚是怪异的药汤，他也只好乖乖听从。
说起药汤，明明带来的都是些生长在玉泉山上的仙草灵药，按理说味道应该不差，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师父手里煮出来就堪比毒/药了。虽然药效不差，但口味实在难以恭维。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让杨戬收回了发散的思维，山鬼在前先走了进来，而她身后的便是杨婵、沉香、哪吒三人。卧在一旁的哮天犬看见来人，条件反射性地跳起来想拦在门前，被杨戬用眼神制止。
杨婵他们与杨戬两厢对视，一时间谁也没有先说话。山鬼抬手用法术化出几把椅子，又上前抽走了杨戬手里的书，“这书我先收着了，你怕是一时半会也没心情看。”
没等杨戬开口，山鬼身形一晃就出了房间，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带上，只留下一句，“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聊，我就不打扰了。”
……
“诶，丫头，你不好奇他们说什么？”
书房里，玉鼎真人一边修书一边问向走进来的山鬼。其实山鬼原本给他安排了其他房间，但他见这里有不少上古遗存的书卷，便赖在了书房。
“有什么可好奇的？无非就是该认错的认错、想道歉的道歉之类的，反正以杨戬的性格肯定不会怪他们，”山鬼走到书架前，按照从杨戬手里拿来的那本书的名字找了另外几册出来，“况且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听来做甚？”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本，山鬼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人要不是天生的热爱学习就是一副劳碌命，她这里藏书不少，可杨戬挑来看的却都是那些难懂的上古集卷。
——其中有些连她自己都快看不懂了。
“丫头，帮我把左边书架上第二排的倒数第三本书拿来。”
“左边……第二排……等等，真人，这些书你该不会已经全都看过了吧？”
“我玉鼎真人如此聪明，这点书自然早就看完了！”
“……”
——或许应该扩充一下藏书量了。
山鬼如是想着。
……
等到房间里杨戬他们谈完心，小金乌的身影已经逐渐隐没在天际，留下一片晚霞灿然如火。
山鬼端着药碗敲开房门走了进去，见着一旁的杨婵显然是哭过的，哪吒的眼圈也有些红，倒没问什么，走到床边把药碗不轻不重地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果不其然看见杨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
“山鬼姑娘，谢谢你救了二哥。”杨婵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见山鬼进来，便起身对她一礼。
“我只是捡了他回来，”山鬼摆摆手，语气仍是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救他命的是他师父。”
杨戬已经是第二次听山鬼用“捡回来”这个词形容自己，语气就像是捡了只小猫小狗什么的，也是无奈。而杨婵和哪吒听后倒是一愣，不过他们的关注点显然在后半句话上。
“真人，也在这里？”
“真人在书房修书，大概是没注意你们来了，”山鬼摊了摊手，轻轻巧巧地一句带过这件事后，又转向杨戬道，“别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这次的药是我熬的。”
不过山鬼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句话听得杨婵和哮天犬肃然起敬，毕竟能从她二哥/主人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出“愁眉苦脸”四个字的人，实在是少数。
“二哥，我们去和真人打个招呼，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我没事，”杨戬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不用担心我。”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沉香突然张了张嘴，不怎么熟练地叫了一声“舅舅”，然后有些犹豫地继续开口道——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好。”
……
与玉鼎真人见礼之后，山鬼提出有话想跟杨婵和哪吒讲，便带他们到了屋外的院子里。
“我一个外人不便多说，但有些话我想还是要和你们讲一下，”山鬼眉间微蹙，斟酌了片刻后，才叹息一声道，“镜碎难重圆，虽然局是他布下的，但不代表他一点都不在意。”
“我言尽于此，其他的……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毕，山鬼微微颔首，随后转身离去。杨婵和哪吒仍然站在原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先前他们在房间里谈话时，杨戬自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但言语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不同。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应了山鬼所说。
——只道是，故人心难圆。
……
“想不到你还挺了解我那个徒儿。”山鬼回屋后，玉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捻着胡子如是说道。
然而山鬼听罢却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我不了解他，也不懂他。”
“我所知道的，并不比其他人多出多少。即使他有时候会来找我喝茶，也很少谈起他究竟在计划什么，就算偶尔提及，也不过是寥寥数语，”山鬼挥手化出一套桌椅和茶具，请玉鼎真人坐下，又沏上两杯冰玉兰花茶，然后才继续开口道：“所以我说，我不了解他。”
“他的心太大，大到能盛得下天地，盛得下三界，故而我说，我不懂他。”
“那你为何救他？又为何知道他在想什么？”
“救他自然是因为我想救他，至于其它的……”山鬼故意停顿了许久，端起茶杯，任由清冷的冰玉兰花香气充盈在鼻腔，而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却不乏几分少女般的玩闹，“——谁知道呢。”
“你这丫头——！”
看见玉鼎真人被自己气得跳脚，山鬼倒是弯着一双眸子笑得开心。
——换我心，为你心，自知何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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