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玉碎

山中岁月悠长，所谓今夕是何年这种事，山鬼从未花心思去记过，只晓得日升日落便是一天罢了。不过眼下她倒是记得清楚，距离与杨戬月下共酌那天已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中，来往的飞鸟似乎少了些，消息也零零散散，毫无头绪可言。山鬼无奈，但也只能教鸟群散了去，起身回到自己房里，取了只红玉小盏独自饮茶。

　　然而她刚举起茶盏，还未至唇边，胸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不由得手指一松，那精致的杯盏便落得了个粉身碎骨的结果。痛楚随后蔓延到四肢百骸，山鬼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黑，伸手撑住桌边才勉强稳住身形。而龙须虎则在听到响动后就立刻跑了进来，见这情形也是急得团团转，但无奈身有禁制不能够化作人形，所以只能以虎身撑住山鬼防止她摔倒。

　　山鬼自然也感觉到了龙须虎的焦急，待状态稳定之后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蹲下身来对它叮嘱几句，随后立即催动法术展开背上双翼，化作一道绿色光点飞出山去。

　　……

　　与此同时，昆仑山下上演的，便是那沉香取得开天神斧，扬言要为三界除害的戏码。寒光过，银甲碎，那个被称作三界大害的人，此刻已毫无声息地躺在溪水中。流水潺潺而过，带着殷殷鲜血染红了水边的卵石，无人注意到一枚碎成两半的碧玉平安扣从杨戬身上滑落，正好掉在他的手边。

　　而就在沉香想要上前查看杨戬是否真的死了的时候，水面上忽然一阵雾起，青雾之中一时间人影难辨，待到薄雾散去，杨戬已踪影不见。在同行伙伴的劝说下，沉香也觉得杨戬伤重跑不了多远，眼下要以劈山救母为重，其他的等到救出母亲之后再议便是了。

　　天庭之上，玉帝王母等人自然也通过云镜看到了这一幕，众人神色各异，但最后还是一致决定要先看看那沉香是否能够救出三圣母。

　　……

　　云层上方，山鬼调用自身灵脉护住杨戬，飞速前往岐山。其实她本是打算就近送杨戬去昆仑玉泉山，但转念一想，杨戬是玉鼎真人弟子一事众所周知，事后那些人若要找寻杨戬必然会想到他的师门，况且她非阐教弟子，也入不了昆仑的结界，于是索性就把他带去岐山，也好清静清静。

　　至于玉鼎真人那边，她先前已经叫龙须虎前去报信，应该很快也能到岐山来。杨戬此番伤得不轻，山鬼知道光凭自己那点医术显然是无能为力，还要玉鼎真人前来才可能有办法。

　　到达岐山后，山鬼先是安顿好杨戬，又出门遣散山中鸟兽，只留下一只文狸和一只翠鸟用于差遣，然后便挥手召来大雾，笼罩整座岐山。此雾看似只是飘渺的淡青色雾气，实则为岐山雾阵，若不得其中章法只能被困于山中找不到出路。至于千年前那只能吹散大雾的风生兽，早就在被塞了满嘴菖蒲草之后让云中君丢去了南海不毛之地。

　　这云中君为何许人也，暂且先放下不谈。此时玉鼎真人还未到，山鬼继续运功护着杨戬心脉，不经意间却瞄到他的右手中似乎握着些什么。犹豫了片刻之后，山鬼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掌摊开，却看见其掌中正是那枚已经碎了的平安扣。山鬼见此心下默默想着，还好杨戬把这玉扣收在身上，不然今日她也很难这么快就找到他……

　　——更无法替他挡去那神斧的三分力道。

　　开天神斧乃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所用的神物，任谁要是挨了这么一斧子肯定都不好受，现在正躺在塌上昏迷不醒的司法天神就是一个真实的案例。不过凡事也都有个例外，比如承了神斧部分力道的山鬼此时还是好端端的。要知道，神斧威力无穷，即便只是三分的力道也足矣至人重伤，而眼下山鬼看起来并无伤状，个中缘由除了神斧的使用者并未下手十成十的气力，还要从她自己的出身说起。

　　山鬼是灵气所化，与岐山灵脉相连，并非血肉之躯，所以只要灵脉不枯，她便不死。也正因如此，她先前才在赠予杨戬的平安扣上附了个法术，使其能为持有者抵下一次致命伤害。不过山鬼也未曾想到这致命一击会来自开天神斧，玉扣只堪堪挡下三分便碎成了两半，而反在她身上的力道也是让她疼得不轻，看来是需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调养得当了。

　　没有鸟兽叨扰，这座山谷深处的小屋里可谓是十分安静，安静得甚至连坐在杨戬床边的山鬼都感到一丝丝困倦。只是这困意来得极猛，山鬼心下一动，便想到大概是自己今日灵气消耗过大所至，但还是强撑着保持清醒等着龙须虎回来。

　　“嘭——”

　　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山鬼“刷”的一下跳了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龙须虎因为跑得太快一头撞进屋来，而它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袱。山鬼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邋遢的绿衫道人迅速闪进屋中。

　　“唉呀徒儿啊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听了这道人对杨戬的称呼，山鬼心下了然，看来这位就是杨戬的师父，玉鼎真人。不过她一直以为玉鼎真人会是副仙风古道的样子，因此着实有些意外。但现在明显不是纠结这问题的时候，山鬼上前一礼，然后便开口道：“杨戬他此番是被那开天神斧所伤，我怕过后会有麻烦，便自作主张带他来了岐山，劳烦真人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杨戬是我的徒儿，他出了事我自然会管。”说话间玉鼎已经绕到杨戬床边，伸手搭在他的腕上，不由得眉头紧皱。从脉象来看，这伤虽未及心脉，却也震毁了全身经络。念及此处玉鼎心中不免也有些疑惑，以那开天神斧的威力，除非是持有者手下留情，不然怎可不伤心脉？

　　“真人，杨戬他……”

　　“伤得不轻，但还有救。”

　　“真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吩咐山鬼。”

　　“要用的东西我自己都带来了，让你家那只大猫背着呢。”

　　大猫……山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拖着包裹的龙须虎，见它呲牙咧嘴显然对这称呼很是不满，便快步过去稍作安抚，又迅速解下包袱，找出玉鼎真人需要的东西递过去。

　　可这厢还未着手医治，地面却猛地一晃，山鬼扶住身侧的柜子才没有一个趔趄摔倒。然而此时原本昏迷着的杨戬却突然身子一震，一股血沫从他口中涌出，在本就苍白如雪的面色上显得十分刺眼。眼见着情况不妙，玉鼎一边运功，一边再次搭上杨戬的手腕。而山鬼也是一惊，赶忙唤来翠鸟询问消息。

　　“华山……被劈开了……华山……”吩咐了翠鸟去继续探听之后，山鬼嘴里喃喃念着这几个词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瞳，“乾坤钵！杨戬之前说过罩在华山山顶的乾坤钵与他元神相连，若是连山都被劈开，那乾坤钵必然也已经……”

　　听她所言玉鼎立刻着手试探杨戬的元神，探得那元神虽然受创，却因为还有一丝法力护着所以并未就此泯灭。

　　“我这徒儿还知道留些法力护住元神，否则可就是回天乏术了。”玉鼎说完，便在那个大包裹里翻翻找找起来，也是找出了不少有用的法宝还有丹药。山鬼在旁边给玉鼎真人打着下手，而趴在门边的龙须虎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主人，你说杨戬他会听你的劝吗？”

　　那天杨戬离开后，龙须虎见山鬼的情绪不是很好，便出言相问。而山鬼听了，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他若听了，就不是杨戬了。”

　　“那主人你又何必劝他？”

　　“杨戬所行之事，个中利害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收好了杯盏和空坛，山鬼仰头看向夜空中，目光转过皎皎明月，却是停于璀璨的繁星之中，“我与他所言，不过是想着，假若有一天他真存了死志行事，如果还记得那些话，是不是就能——”

　　“给自己留些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