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天。
冀冷手里拿着那瓶安眠药,若有所思。
“所以说,齐思和齐鸿瑞以前都没有失眠症状,而齐思在死前并没有购买过安眠药。”冀冷皱起眉,“那这瓶安眠药,就只能是别人放到他房间里的。”
会是谁做的呢?
冀冷理了下头绪,很显然,事情起因是陈裕民强上了齐思,齐思因此自杀,后来才会导致齐鸿瑞和赵铭律对陈裕民的恨意。
经过比对,冈巷的那一小部分脚印就是赵铭律的,也就是说,他去过那。
“但是是哪天去的呢?”冀冷有些疑惑,陈裕民死于四月四日晚,那个时候血未央出现在监控里,假定是他杀了陈裕民,那赵铭律就是替换尸体的那个人。
这么一来好像什么都说的通了。冀冷坐在会议室里,说:“我们目前推理出的事情经过是,赵铭律和齐鸿瑞因为齐思对陈裕民有了恨意,齐鸿瑞计划在四月五日晚杀害陈裕民,但是陈裕民已于四月四日晚被人杀害,凶手暂时怀疑是血未央,而赵铭律应该同时知道双方举动,所以在陈裕民被杀后替换了尸体。”
冀冷看了张漓一眼,后者会意,放出了一张照片。
“就是这个人。”冀冷继续说道,“由于体形相近,晚上视线不好,所以齐鸿瑞把这个昏过去的人当做陈裕民杀害了,并且没有处理尸体。而有一个人把这个尸体埋到了齐鸿瑞家后面,并且将陈裕民的尸体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张漓适当接上:“所以,当齐鸿瑞第二日早上看到尸体后,想要贼喊捉贼,就报了警。”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冀冷声音微沉,眸中却闪起了光:“现在的问题在于,四月四日晚,血未央和赵铭律两个人中,到底是谁动了手。”
高子清把现场照片放到了屏幕上:“几天前我们去现场取证,在墙上发现了这个脚印,经比对,和之前在地上发现的那一个脚印相吻合,而且,通过动作来判断,这个脚印应该就属于凶手,比对结果和赵铭律的脚印不符。”
冀冷心头一沉,又紧紧地皱着眉:“可是血未央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冀局。”安欣忽然开口,“我们这里查到了一些关于陈双母亲路梦的事。”
“讲。”
安欣:“经调查,陈裕民在婚后时常出入北洛,同时我们查到了他的消费记录,十分频繁。但是这段时间的路梦应该没有发现,根据走访发现,路梦在婚后一直状态很好,这点从她的各种生活照可以看出。而在婚后一年,她生下了陈双。”
“但是,这种生活模式在陈双十一岁时被打破。”安欣示意张漓放出一张照片,“这是陈双十一岁后路梦的一张照片,明显可见,她的状态非常不好,而在这个时间节点,陈裕民几乎很少去北洛酒吧,路梦也很少出门,到后来就一直待在家里,直到……”
“她自杀。”
冀冷一怔:“路梦是自杀的?!”
“对,但是陈裕民对外一直说她是病故。”安欣说着,指了指屏幕上的那张照片,“这是当时火化场无意间留下来的一张照片,路梦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且没有人为痕迹,应该是自缢而死。”
“具体时间。”
“陈双十二岁生日,四年前的四月四日。”
四月四日……冀冷额角一跳,这是个巧合吗?
“如果路梦单单是发现了自己是同妻而接受不了自尽,那倒可以理解。”卫云辙皱起眉,“但是陈裕民为什么忽然不去北洛了?”
会议室里无人应答,死一般的寂静。
“那天搜查陈双公寓的时候,陈双对于他母亲的死反应很大。”冀冷缓缓说道,“再结合他之前得知陈裕民遭人杀害的消息的反应,我们有理由判定,陈双是知道当年他母亲的死亡真相的,并且很有可能对陈裕民心生怨恨。”
“而血未央和陈双关系很好,所以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他为了陈双,杀了陈裕民。
冀冷没有说完,陷入了沉思。
“冀局!”此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林庄跑了进来:“陈双来了!”
冀冷心头一紧,他有种预感,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
陈双乖巧地坐在审讯室里,冀冷坐在他面前,总觉得他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冀冷注视着他的眼睛,发现之前他眼底存在的那层若有若无的薄膜消失了,呈现出来的光芒不再纷繁,而是流淌着一种淡淡的苍茫。
“想说什么?”冀冷没有主动发问,而是等着他自己说。
陈双的声音很平静:“未央哥哥没有杀人。”
冀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可是所有证据都指向他。”
陈双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微颤着。
忽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再是以往的掩饰,而是一个像是挣扎过后彻底疲倦的笑,很淡然。
“想听个故事吗?”陈双笑着望向冀冷,眼底闪烁着光芒。
冀冷轻轻点了点头,四周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室内室外的人都等着那个男孩讲述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长得很好看,他有一个富有的父亲,和一个很温柔美丽的混血母亲。”陈双的声音很轻柔,他仿若一尊天使,无需过多的动作,便能让人确信他的美好。
陈双继续说着:“那个男孩很幸福,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但是……”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他十一岁那年,有一天,他像寻常一样在周末回到了家,他看见了自己优雅有礼的父亲,那个他一直敬重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陈双的眼底波澜不惊,平静得心悸,“父亲让男孩上楼去,说有东西要送给他。”
“男孩很高兴,他跟着父亲到了楼上的卧室。”
“但他不知道,恶魔都披着赏心悦目的外衣。”
“男孩的父亲在他十一岁那年跟他上了床,男孩哭着想推开他,却遭到了严厉的‘惩罚’。”
“那是男孩的第一次,他整整三天没有走出家门。”
陈双说到这,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天花板,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众人都沉默了。
张漓皱起眉,心头一疼:“艹,陈裕民特么还是人吗?!这可是他亲儿子!”
卫云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隐在阴影里,轻笑一声:“亲儿子又怎样?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货物罢了。”
更何况,不是亲儿子呢?
卫云辙眼底泛上一阵苦涩,他嗤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自己的情绪变化。
“后来呢?”冀冷轻声问道。
陈双重新望向他,眼中的光芒变了又变:“后来,那个男孩被他的父亲关在了家里,其实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个男孩也不会再去学校了。”
“他怕别人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污点不应该披露在阳光下。”
“所以他住进了父亲给他安排的公寓里。”
“他的父亲每个晚上都会到他那里去,给他留下满身伤痕。”
“男孩没有放弃,他只是感到无尽的悲伤,他每天都在流泪,他想过自杀,但是他能看到刀背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很像他母亲的脸。”
陈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平添了几分距离感:“所以他想着,得忍着,等自己长大,就带着母亲彻底离开。”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他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父亲曾经的斑斑劣迹,这个一向温婉美丽的女人崩溃了,她的前半生都与阳光相伴,从未经历过这般的黑暗与绝望。”
“男孩因此又住回了原来的那个‘家’中,陪着他的母亲。”
“那个女人彻底疯了,她开始把怨气全撒到男孩身上,父亲不得不把她锁到一个房间里。”
“男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不能让父亲发现。”
“直到他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
陈双的眼底逐渐湿润,眼角泛出细细的血丝:“男孩永远记得那一天。”
“早上七点零八分,他起床,看见母亲微笑着向自己走来,他以为这是梦,所以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出了眼泪,才确定这不是梦。”
“他美丽的母亲走过来,亲吻了他的额头,笑着祝他生日快乐。”
“七点十五分,男孩坐在餐桌边,吃着母亲给他做的早饭,那是一个三明治,涂着鲜红的番茄酱。”
“七点半,母亲鼓励他出去玩耍,他很高兴,没有多想就出了门。”
“八点零三分,男孩回了家。”
“他呼喊着自己的母亲,却没有人回应他。”
“八点零五分,男孩上了楼,推开了他母亲卧室的门。”
“八点零六分,他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尸体。”
陈双顿住了,许久,他才展颜一笑。
“那就是他的生日礼物。”
冀冷沉默不语,他想过很多路梦自杀的原因,却没有想到陈双身上。
毕竟,人们都不会觉得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儿子做什么。
他们总是很容易看轻人的恶意。
陈双依然笑着:“男孩失去了自己的所有希望,他麻木地活着,他学会了怎么讨父亲欢心,学会了无论怎样都要笑着对待别人。”
“他再也没有哭过,他告诉自己那没有用。”
“他放弃了告诉别人自己的痛,因为他觉得没有人会在乎,毕竟他的母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个男孩就是我。”
陈双像是卸掉了所有重负,一下子瘫在椅子里,嘴角带着最美好的笑,眼角却滑落了最浓烈的泪。
所有人都寂静无声,每个人的心上仿佛都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是这样一块巨石,在这个男孩懵懂之际,将他的人生彻底颠覆。
“所以……”冀冷想发问。
“所以我有杀人动机。”
陈双的目光温和有礼,他微笑着望向冀冷,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冀冷皱起眉:“但是证据,依然指向血未央。”
“证据?”陈双偏了偏头,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可他不穿四十一码的鞋啊。”
冀冷太阳穴一跳:“你说什么?!”
陈双苦涩地一笑:“那是我的脚印。”
“未央哥哥从来不穿运动鞋的。”
冀冷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血未央放在他家鞋柜里的鞋。
全是清一色的板鞋。
而那个鞋印……
冀冷低头翻找着照片,沉默不语。
的确,肉眼可见,这双鞋是运动鞋。
“那双鞋是我父亲为我定制的,只有这么一双。”陈双笑着说道。
顿了顿,陈双继续说:“我十三岁那年,遇到了未央哥哥。”
“他不喜欢说话,但对我很好。”
“也许是某种心灵感应吧,我能感受得到,他是从黑暗中长出来的人。”
“但他就像一道光,给我带去了希望,支撑这我活到现在。”
“他那天经过冈巷,看到了我杀人。”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怎么才能顶替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告诉我,有一个人在盯着这边,他让我先走。”
“后来的事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到的是,我再次见到他,会是在公安局里。”
“他依然在试图帮我,他费劲力气将你们的视线转向齐鸿瑞那边,并且将所有证据往自己身上引。”
“我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所以我不能让他因我受伤。”
“他说,黑暗让他有归属感,而我不一样,他希望我以后能好好的,过往的所有黑暗,由他来终结。”
“所以我来了。”
陈双望向冀冷,笑得纯粹:“跟他一样,我也希望他好好的。”
审讯室外,一个少年停下脚步。
他摸着怀中黑猫的手逐渐凌乱,黑猫抬起头,用舌尖滑过他的指节,抚慰着他的慌乱。
“你应该知道这事的后果。”冀冷长吐出一口气,复杂地望向陈双。
陈双浅笑着:“我知道。”
“从他的头颅掉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义。”
冀冷皱着眉:“陈裕民当初那么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报警?”
强.奸未成年,陈裕民这犯的事可不小。
陈双的眼中却忽然流露出了悲戚的神色,他凄凉地笑了笑:“冀警官,你不懂绝望的感觉。”
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自己,惧怕这个世界,惧怕所有光亮。
冀冷带着陈双走出来的时候,四周的警员都自觉地散了开来,心中百味杂陈。
陈双错了吗?是的,他杀了人。
但是他好像又没有错,陈裕民本来就应该遭到报应。
一个错误导致的,很多时候不会是一个原谅,而是另一个更凄惨的错误。
到最后,谁也说不清了。
陈双抬起头,一眼就望到了众人尽头的少年。
“未央哥哥。”他走到血未央身边,轻轻地唤了一声。
血未央看着他,眼中不知是何种情感。
“我能抱你一下吗?”陈双笑着看向他,仿佛还是十一岁之前那个天真无邪的他。
血未央张开手臂,轻轻地抱住了这个十五岁的男孩。
就像是在抱另一个自己。
“沧海。”血未央轻轻地在陈双耳边唤着。
陈双笑了笑,不再有任何的掺杂,是一个发自心底的笑。
他松开了血未央,向他挥了挥手:“再见,未央哥哥。”
血未央目送着陈双离去,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融在一片模糊的光亮中。
就像是一场落幕的梦。
冀冷留在原地,站在血未央身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
血未央的眼底有着一汪寒潭,似乎万缕阳光都照不暖,而在此时此刻,他的眼中竟流露出一抹羡慕。
冀冷一惊,再去看时,却又消失不见了。
“走吧。”许久,血未央忽然开口。
他转头望向冀冷。
“我有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