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赏鱼

你见过一丛一丛的向日葵吗？

对于栾真来说，每一次上课都仿佛身处花田。学生们的脸上充满胶原蛋白和青春朝气，眼睛里有喷薄而出的求知欲望，白里透红的年轻肌肤下蕴藏的是令人向往的活力。

现如今一抬眼却是满坑满谷的长枪短炮了——她看着学生们原本安和的神情全变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好好上课。栾真感受到的是一阵一阵的无力与愧疚。

应该早料到的。现在正是郭麒麟电影的宣传期，风头正盛的时候，忽然被爆出了一个女朋友，还是栾云平的女儿。于网络世界无人可做真正的隐逸者，栾真提心吊胆两三天还是没逃过。再抬头时依旧是朝她涌来的、一排排的镜头，黑洞洞的、冰凉凉的怪物，他们把她当作是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动物，而她的学生——她年轻的向日葵们成了他们空气中无所谓的颗粒。

讲到“保证期间与债权诉讼时效期间”，紧紧捏着讲台的双手白了又青，骨节是一阵真的酸痛，她很努力的平稳心绪才又一次抬眼看学生——“同学们好，我是王润。这节课栾老师身体不舒服，我来替她上一节好吗？”

是师兄。郁蓝色的西服套装，依旧是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缓步从教室门口朝她走过来。用口型轻轻对她说：“回办公室等我。”


王润看着她走到门口，趁着诸人没反应过来时就立刻将教室唯一的门死死关上，把那些长枪短炮喧嚣尘土的都隔绝在她身后。栾真一出门就拼命的跑，学校四处是没有门禁的，谁知道这看似安稳和平的地界儿还有多少人把她当作小金鱼？


这个世界什么都变得好快，面前这个七八寸的手机屏幕爆炸似的吞吐出怪兽的口涎。只要在微博上一搜索郭麒麟，马上就有她详细的消息——从小在哪儿读书、在哪儿工作、证件照、论文，她现在才完全明白过来，只要网友们愿意，他们就能把自己的世界变成一个完全透明的玻璃鱼缸。

向后仰，连着椅背的僵硬的脊椎得到了短暂的放松。闭上眼睛，关机。只开着电脑放歌儿——从《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到《生命因你而火热》，听完新裤子还有Beyond，粤语之后还有英语。

“烦躁的时候听李健，心情不好听摇滚。真真你消遣的方式还是多年不变。”


一回头，是师兄啊。栾真终于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捶打着因紧绷而酸痛的肩胛，笑着对师兄道谢。又听见王润说：“实在不行这段时间你的课我帮你上吧。回家休息休息，别勉强自己也别反驳我，这是老师的意思。”

只好先回小公寓。小院子里缠绵的紫藤萝、占据了整面墙壁的爬山虎，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被这光闪耀的眼睛疼，蓝色的条纹长裙随风飘摇，裹着她纤细瘦小的身影就这么远去。拾阶而上，黑色的五厘米高跟鞋使得她走起路来重心不稳，摇晃摆动的厉害，就像秋天里的一朵落叶——扑簌簌的直直的要往下坠。

门口有人？栾真刚一上到三楼就发现老式昏暗的楼梯拐角处有一个背影，黑衣黑裤一身黑色，恨不能融进所有模糊朦胧的角落，定睛一看就知道那背影是郭麒麟。

她心里忽然很慌乱，正是节骨眼儿的时候，这祖宗来这儿干什么？

郭麒麟也感受到背后的风，那是只属于自己心上人的一种香气。他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真真那张新月似的纯真无邪的面庞。两个人在沉默中开门又进门，郭麒麟能感觉到栾真身上的低气压，看着她忙碌收拾背包的样子——那纤细却笔直的脊梁骨，透过浅蓝色的背影就要碾碎他的心了。

一看到微博上有人传她上课的照片时，心里就暗道不好，一边往这儿来一边儿给她打电话——还有栾哥、嫂子、栾秋阳、孙敏敏，都给她打电话，全是没回应的。郭麒麟心里早已经兵荒马乱，他知道栾真是一个多么需要空间和自由的人，不被别人肆意打扰和窥探是她本来理所当然的生活，充满安全感的那种，现在却因为自己日渐红火的名气所带来的副作用给迅猛的侵蚀了。

越想越难过，只好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郭麒麟看着感受着怀里那个脆弱的她，肩膀不断的上下起伏，甚至哭出了气声。他轻声安慰着她，想起了她从前的脸庞——娇脆的轮廓，眉与眼都被一点点隐进月光里，美的渺茫又不合理。

现在全是断续的抽泣，是一张泪珠肆虐的脸——再抬头看他时候，栾真已经可以笑出声来，眼睛虽然还是红彤彤的，却可以很放肆的说：“总有一天他们会看腻的，而且只是拍照的话也没什么……我只是一看到你我就不知怎么了，明明没什么事，趴在你怀里却委屈的不得了。”

他全都明白的，却怀着一种悲怆，也咯咯的笑出来：“这段时间别去上课了，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家里小区安全。”忽然间，福至心灵，他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等最后一站宣传跑完，我就是自由身了。我们，一起，找个地方，逃离人群吧！”


他说的兴致盎然又真诚无比，他们四目相对，很认真的点头。

嗯，逃离人群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阳光下开怀的笑、吃、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