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 命也

政法大学是全中国法学教育，尤其是本科教育最发达的一所大学，一个民法研究所加上法硕学院就有二十多位专家学者与会讨论，这还不算在外旅行、有事请假的以视频方式参与的几位。栾真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讨论中主导一个独立课题，全是恩师刘教授的重视与信任。栾真自本科时起就得老师照顾，后留学去慕尼黑大学，多亏老师联系；再到留校任教，也是老师力排众议留下她，还推荐她做副教授。

王润见台上的栾真侃侃而谈、举止端庄，似乎看不出一丝的紧张——但她那紧紧交叉的双手出卖了她，这是栾真很久以前就有的习惯。刘教授坐在台下也是止不住的点头，小徒弟承袭德国法体系，严谨而细密的构建一套最理想的中国民法典体系，不忘照顾中国法的独到特色，确是他见过的除王润之外最优秀年轻学者。想到爱徒近日的遭遇，刘教授也不由得心里一黯，他也是出身寒微，只是当年大家普遍家庭都不好，因此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王润肖似他年轻的时候，一样的热爱民法、潜心治学，只是心里比他要更自尊些。不由得向王润方向看去，见他专注的望着正在台上演讲的栾真，刘教授微涩，心底只是一阵叹息。

栾真心里忐忑至极，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忐忑不安的讲完后，习惯性的向恩师与师兄望去，两人皆是点头——栾真才终于放下心来，稳步朝座位走去。

开完研讨会，老师又留下几个年轻教师分配今年的阅卷任务，栾真王润都是责无旁贷。等工作结束了，已经是华灯初上，栾真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倚着窗台，眨着因为长时间佩戴隐形眼镜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刘教授见到了饭点，决定带他们几个得意门生去家里用餐，师娘烧的一手好茶饭。栾真几人都笑着称是，老师一旦脱离了工作，就是一个温和内敛的闽南小老头。

栾真与文文师姐相偕去厕所，她把日抛扔掉戴上眼镜，再眨眨眼果然舒适多了。正要与师姐再一同回去时，栾真手机响了——是郭麒麟。“喂。哎呀我不是故意不回你微信的…我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这才结束嘛。吃饭？不吃了呀，我老师带着我们几个师兄妹去家里。结束时间不定，等到时候再说吧。好啦知道啦。”

“真真，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恋爱了？”栾真窘迫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姐。只好红着脸说：“才没有呢，文文姐你别误会。”文文才不信她，见她还是不招就道：“分明是对男朋友报告行踪的语气，还不从实招来？”又是一边儿跑着一边对走廊尽头的老师同门们说：“大新闻大新闻啊！真真恋爱了！老师你快盘问盘问她！”

深水炸弹一般，大伙全是震惊，见栾真红着一张脸也不辩解，诸人更是震惊，原因无他——这小师妹向来是恋爱绝缘体，感情经历少的可怜，怎么悄声无息的忽然就恋爱了？刘教授心里一突，再看向王润时他已极为得体的向栾真道喜——如能忽略他紧紧攥着的双拳，也可称之为真心了。

栾真羞恼极了，她也不是不会辩解，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她与郭麒麟总是黏黏糊糊的，却一直也没有个正式的名分，但想到封箱那天那个紧紧拥在怀里的抱和他几乎算是告白一样的「心有所属」，使得栾真又没法在众人面前拒绝。

见文文等人闹的厉害，栾真没办法，只好眼神求助老师——果然，刘教授一声轻咳，大伙儿立刻闭上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真真也不是小姑娘了，咱们先回家，等到了再说，在教学楼里让没走的学生听见算什么？都是为人师表的了，一点儿不庄重。”文文是调皮惯了的，也不得不赶紧闭嘴，只能拉着栾真挤眉弄眼。

一行人到了老师家里，栾真不敢混在人堆了，只好跟着师娘在厨房忙前忙后，用做菜来阻绝被众人盘问的机会，心里却骂死郭麒麟了——什么时候打电话不好，偏是在文文师姐旁边儿的时候，害得她无地自容。剩余几个学生就坐在客厅里叽叽喳喳，老师家两个孩子都在国外读书，家里没来学生的时候冷清的像冰窖，师娘听了也觉得热闹。刘老师则是带着王润单独去了书房，众人都是见怪不怪的，不在意。

王润一路心情都不佳，为了家里的事儿、自己的欠债，还有就是——栾真。

是一厚沓的资料。王润还以为像从前一样，老师给他一些学习资料好与时俱进。一翻开，却是一堆的案子——“这些全是最近来找我的，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些你都能处理。好好做吧，别给你老师丢人。”王润望着老师，一时喃喃不语。他最近在外面四处借钱受尽冷眼，才更知道人情冷暖。忆及他从前读书时家里困难，窘迫的时候全是在老师家里蹭饭，就是在老师家里过年的次数也比客厅里任何一人都多。但他知道老师师娘经济上本就不算宽裕，还要负担两个孩子在外读书的费用，所以才一直不敢向老师开口，没想到老师竟然这样帮他。

“小润呐，真真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是她的班主任，那时候才十四五岁一个小姑娘，到现在出落的亭亭玉立……你知道最希望你们两个好的就是我，老师是看着你们这么长起来的啊……只是事到如今，切忌执念过深，知道吗儿啊。”

王润自幼丧父，读大学后得遇恩师，刘教授把他当成半个儿子般疼爱，在长辈面前，他一时觉得十分委屈，屋漏偏逢连阴雨——所有令他失意的事儿都攒到这几天了，他放下卷宗上前，轻轻抱住老师，小声啜泣。

再从书房走出来时，王润心底阴霾已散了大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还年轻。至于真真，失之，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