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生活全面崩塌

天边儿的云又高又卷，在晴朗如蓝色玻璃罐儿的天空下，欢快的游荡变幻。阳光从轻飘飘的云层中射出来，耀眼的光照到栾真枕边儿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她蹑手蹑脚的洗漱更衣，唯恐吵醒还在沉睡的一家老小。昨晚的封箱持续了六个多小时，从北展回家的时候已经两三点，父亲回来犹不尽兴，喝了点酒，一张脸像熟透了的西红柿，蹒跚着脚步，牵着他们姐弟两的手不愿撒开。平日里栾秋阳面前他是个一丝不苟、严格管教的父亲，而这样的老怀安慰对栾秋阳来说已是胜过千言万语。栾云平在德云社居高位，一碗水要端的让人心服口服挑不出错来，不能委屈任何人，只能委屈自己和儿子。

这样被压制着教养长大的弟弟，比她那时候更懂事。栾真小时候闹着要说相声，实则是太不体贴父亲——那时候德云社还在危机之中，栾云平被人贬抑，要“清君侧”，微博私信、评论天天有人骂他逼走曹金，发一个有关的微博就是风口浪尖儿。她却没考虑这些，一门心思的希望父亲利用自己在郭爷爷跟前得的宠爱为她争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栾真想幸好当时郭爷爷用了那一招迂回的法子——后面真是没一个人愿意与她合作，叫她知难而退，否则直接拒了她，天知道栾真还能用怎样坚忍的毅力闹出事儿来。

后来的她远赴德国求学，似雏鸟离巢，这才知道自己性子锋芒毕露且不懂何为体谅，走过千山万水后总算是在委屈与冷遇中收获一分两分的见识与圆融。

栾真做了学者后与栾云平他们早起练功是差不多的，也有许多功夫——每天起床瑜伽、早餐，之后就是读文献、写小论文，尤其近期是民法典征求专家意见稿的最后一次，她早被通知今日中午回学校开研讨会。栾真坐在餐桌上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最后修改自己的发言稿——这次开会是政法大学全体民法所教师一同商讨，由她的恩师刘教授亲自主持，栾真被他老人家寄予厚望，一丁点儿也不敢出错。

窸窸窣窣声音在栾真背后响起，她还没来的及回头，就听见父亲压着声儿对她说：“一大早的啃什么面包啊？你妈包了饺子在冰箱呢，爸给你煮一碗？”栾真看看表，这一会功夫就奔着十二点了，算算时间从朝阳家里到海淀的校区，再加上上场前预备的时间，“爸，你自己吃吧。我马上得出门叫车去海淀开会。”栾云平见她还要叫车，立马也往嘴里塞了几片面包，又蹬着拖鞋转身去换衣服，还不忘嘱咐栾真：“你等会啊，爸送你！”

栾云平的车上以黑灰为主，鲜有亮色，唯驾驶座放着一个已经全是线头的小布娃娃，只有栾真的手掌大小。她抚摸着那个小小的娃娃，娃娃后面还有几个彩色蜡笔留下的涂鸦，“爸，这是什么时候的娃娃啊？”栾云平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个，“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啊！你不记得了吗？后来你不要了，爸一直把她当护身符呢，放车上保出入平安。”栾真望着那布娃娃黑洞洞的双眼，忽然鼻子有些酸楚，又听见栾云平说：“真真，要不爸给你买个车吧。你说你这出来进去的多不方便啊，还得叫车。”栾真吸了吸鼻子，汗颜，“爸你可千万别，我自己要买也就买了。你闺女现在是独立女性了，不能啃老。”栾云平扭头看栾真，小闺女在阳光下明媚动人，一抬头全是骄矜与自信，他也就不再说什么，父母子女一场，他总觉得对不住这个姑娘。

栾真从父亲车上下来，走进学校，一阵的紧张又涌上心头。站在科研楼外，栾真寻了一处清净地方又拿出讲稿再三的检查，确定无误了才进去。她又查了查手机，发现郭麒麟半小时前给她发了一句“刚醒”。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发表情包，唯郭麒麟和那个人在与她聊天的时候几乎从不发表情包，那个也就罢了——郭麒麟却是奇怪，总觉得和他说话处处都顺心，不是两个人天生一对合得来，就是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的爱好。细细想来，就连哪家的门钉肉饼、她喜欢的唱片、常听的程派京剧、关心的社会新闻，郭麒麟都知晓，难道是栾秋阳告诉他的？

栾真敛下心中的异样不及深思，就到了今天研讨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王润空无一人，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她还是照例坐在王润身边，刚坐下就听王润说：“师妹，下学期我的课你能帮我偶尔带下课吗？也不多，可能就几次。”栾真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又看到师兄脸色不好，青黑青黑的眼圈跟熊猫似的，脸颊也迅速的凹陷下去，五官是更凸显了，看的人一阵心惊。她上次见他还好好的，栾真猜他一定不是那么顺心如意，听说伯母转到了ICU，那可是个烧钱的地方——“师兄你没事儿吧？伯母身体不好，你照顾她老人家纵然再忙，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王润瞧栾真一脸关切，又观她气色极好，面色红润、眼神黑亮，比从前更明艳上几分，心里一黯，佯装轻松的开口：“你别担心了。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倒是你，好好做研究——听说导师对你的新论文寄予厚望，别在家里就放松了。”栾真一阵的不好意思，最近可不是太颓废了吗？一离开昌平那块儿荒地，治学的好地方，自己就有些飘了，一会去酒吧、一会看表演、时而还找个男人的……栾真很小意的低了头，不敢再看师兄那充满希望和勉励的双眼，只得喃喃道：“知道了师兄，我会努力的。”

栾真只觉得现在与王润相处有点怪怪的，王润怎么想她不大清楚，只她不明白——为什么宁愿去找那些口爱嚼舌是非的老同学借钱，还卖车，也不找她？她这些年也有相当的积蓄存款，虽然不能为师兄永绝后患，但解一时燃眉之急总还是够的。她从小耳濡目染德云社的江湖义气，总觉得师兄与她相识数十载，他的事就是她的事，能找她联系医院就可以找她借钱，他们师兄妹一场有什么好介意的？


栾真怎么会明白王润心中的纠结与痛苦？王润看着身边专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栾真，心里苦涩极了——对普通家庭来说，母亲一场病耗尽了他这些年好容易攒下的全部积蓄，他本想评上了教授就有资格正式追求栾真，走到婚姻这一步的时候也有能力给她一个相对富足的生活基础。他深知自己出身上的不足，虽然栾家人不说什么、栾真也不会看轻他，但王润难过自己这一关。现如今，因为母亲一病，再加上要还的赌债和借款，想到这些，他就没法心平气和的谈论理想中的民法典编纂——理想生活在他这里已经全面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