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 浮世·夜来香

No.42

　　我看到她低身搂着杨嘉的头，费力撑在地上，颜星埋得很低很低，头发遮着脸也看不见。世界好像只留下白茫茫一片光霭，光霭里没有我。

　　“滴—杜！”的声线拉长了街道，杨嘉被抬上车，人群散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蓝衣大妈说刘二毒瘾犯了，出来抢钱。我背着书包，好像只是远远看了场戏，我不认识什么刘二。 我有时候很讨厌这样子的我，缩紧了触角不断摸索在安全地带。

　　No.43

　　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情，积水里晕染出一滩淡粉色，衣服湿漉漉地塞进书包，进门时候刻意避开了我妈，拉开抽屉，一沓泛黄的信，压在底下那封被我打开过了，打过颜星的电话显示无人接听，台灯的光打下来，昏昏沉沉的…颜星的过往，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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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我初见离阳的时候，他坐在和我同列的最后一个，我对他没什么特别印象，下座位收学前作业的时候，他伏在课桌面前翻阅一些杂志。（华师新生在入学之前要求完成指定试卷。）

　　我们班主任是一个履历丰富的老男人。听说前几年作为大腕儿在东区中学当校长。

　　“—那为什么后来屈身搁我们这当班主任了？”

　　班上的人在窃窃私语。

　　“—据可靠消息，是因为被人举报在办公室看action movie。”（动作片有双重意思）

　　“—真的假的？”

　　“—不知道。”

　　然后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窗外的云飘得很惬意。班上本来的冷淡气氛被邹明的八卦戳破，有些人变得热络，当然也要允许少部分人的故作高冷…一副苦大仇深样子就比如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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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期待我的同桌会是怎样的人，我会不会像周小栀一样等来我的那个林一。邹明还在在讲台上来来回回收拾传上去的学前作业，以及各种五颜六色的要发给新生的资料。

　　清了清嗓子，“我是邹明，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了，跟大家家长都是提前介绍过了的。”邹明的声音有着不同于三四十岁这个年纪的干净。

　　No.44

　　军训完举行阅队仪式那天，邹明很开心的跟我们说可以结束后大食汇。所谓大食汇就是，班上人家长请愿送来的各种面包、五颜六色的水果，我吃得乐呵，不是自己出钱买的东西吃得都乐呵。

　　当时轰动一时的是一辆冷冻车，邹明笑嘻嘻的派上几个大汉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结果是一箱箱哈根达斯。有人跟我解释说，班上有个人家里是哈根达斯在中国华南地区的老总。那个人后来成了我们班班长，肉看起来很软的一小胖子，名叫何辉。

　　隔壁六班推搡着往这边看，还有人自动请愿唱歌来换我们班的冰淇淋。

　　No.45

　　当年筷子兄弟的《小苹果》火遍大江南北。六班那个人起了个头，开始只有几个人戏谑的跟着咿咿呀呀“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然后越来越多人参与到合唱，五班和六班齐声高歌，声音嘹亮“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摘下星星送给你，摘下月亮送给你，让太阳每天为你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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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晖暖洋洋的

　　教官笑着，拉着嗓子一起。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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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望台上一片闹热，我忙着唱歌忙着递水，忙着吃东西。班上人名字千篇一律的陌生，只知道有个小胖子叫何辉。

　　喧嚣在耳膜中肆意缭乱，再次抬起睫羽，有个少年误入视线，轻轻的。

　　他靠在观望台的行梯那儿，快落山的太阳斜斜地打下光影，背着光，他侧脸的线条干净。我嘛，握着葡萄味的芬达汽水，坐在远处发呆。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的交织让我措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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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望台的视角拉向旁边的升旗杆，那男的喝完可乐，随手放到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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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望台下面是窸窣的人影，各班的人都在收拾大本营的东西往班级赶，光最终堙灭，华南师大附中的灯依次亮起，我看它晕出了光影，朦朦胧胧的…我有些想念母亲。

　　我听见有人喊我名字，回过神，那男的正在收拾旁边的纸笔。

　　No.46

　　“你发什么呆，叫了你这么多遍，邹明让收拾东西回班了。”班长一边把装吃食的纸箱堆叠起来一边同我讲。

　　我连忙起身，准备把那些箱子帮着搬走，我也知道身高原因，我的动作显得有点笨重，那个男孩笑着从我手里接过，平稳地走在前面，转头示意我跟上…他走一步，我也走一步，他停下看着我的时候，我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看天，钴蓝和藏蓝色中间挤出一带白，一两颗星星微微闪烁着，并不耀眼。

　　No.47

　 那男的突然开口问我是不是腿短，没搬箱子还走那么慢…说出这句玩笑…然后笑得腼腆。

　　No.48

　　华师的木棉树开了，他们都挤出去看木棉，赤红的花瓣散在草地上，有女孩会去楼下捡来做书签，我嫌麻烦，放了张一毛纸钱在《知音漫客》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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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上课，邹明开火车式自我介绍，我看着他叠层的啤酒肚发呆，那个扎辫子的女生说她喜欢看漫画，最喜欢斗罗里的小舞，近门的吕澎说他会街舞。直到点到我名字，站起来笑着鞠了个躬，“大家好，我是颜星。”

　　……

　　时间静止了一秒，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颜星。此起彼伏的唏嘘声被班主住压了下来。

　　然后给我定义了个害羞。害羞你妹。

　　No.49

　　八九点的晚读迟钝的拉下眼皮，五班的黑板只剩下光缝里的一条墨绿色细线，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困意。

　　“我是离阳，来自E城，我喜欢各种好玩的东西。”

　　就好像脑袋里装着对“E城”自动敏感器，居然是我老乡？转头那个男的笔直的站在同列的最后一个。

　　原来是那天那个人—离阳，有点黑。

　　A市的生活空旷又寂寞，就像如果毕加索遇见能懂他画的人，眼里会藏不住的欣喜。而此刻同一个画面，还站着一个也来自E城我的老乡。

　　空旷又寂寞，我却莫名爬上一种名叫欣慰的情愫。

　　No.50

　　丘天后来坐到我旁边，她习惯别人叫她秋天，说有种十里枫叶的感觉，做我后面的廖衡越说她很二，这倒是真的。

　　那姑娘额头上斜着三颗黑痣，所以总是留着厚厚的刘海，靠近我的时候扎得我鼻子犯痒。

　　她总是幸灾乐祸的看着我打哈欠，眯着眼脸上还有婴儿肥。

　　教室里的面孔渐渐没那么陌生。

　　No.51

　　邹明拿着《学子规》一板一眼的说起处分，记过，留校察看…谈到早恋，他悠悠讲起了他的初恋史，男生吹着口哨闹哄哄的在下面捣乱，秋天却撑着脸听得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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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高中那会儿跟一个女孩子谈恋爱。我妈有乳腺癌，知道那天我妈被我气得进了icu，我爸让我在医院门外跪了一整个晚上。”我看不清邹明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很沉重却让人淡淡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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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知道的，学校禁止早恋，中国家长眼里就更敏感。手术完我妈总算捡回半条命，但是她要我断了和那女孩的来往。道别那天，我带她再吃了一顿她最爱的兰州拉面，然后站在人群中央，用小提琴认真为她拉了一首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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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围满了人，感动得欢呼鼓掌。就她一个人在哭。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个开始，但其实是一场结束。”叶子悄悄飘进教室，余光里秋天手背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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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肯罢休的追问邹明后来呢？邹明扶了扶镜框，“后来就大学了，结婚生子然后现在做了你们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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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幻想着许多年前，老旧的街道中央，有个少年穿着干净的衣服，对面站着他心爱的女孩，或许风吹在脸上微微有些痛感，毕竟那可是一场告别。

　　No.52

　　邹明说，青春永远很美也很短暂，可这些都是沿途风景，不是目的地。

　　“你听得懂吗？”我推搡秋天，秋天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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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岁的颜星以为故事的缺嵌就算是遗憾，后来才懂得，就像春去芍药会落瓣一样，离别也可以是一场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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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十六岁，我把宋冬野的《安和桥》循环了很多遍，它在黑夜里显得突兀，情愫很淡却像是饮下的一壶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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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秋天抓起笔，问她要干嘛，密密麻麻白纸黑字“青春永远很美也很短暂…”

　　她的竹马廖衡越戳戳秋天后背，阳光照得她半张脸钝化般模糊，她微微抬起眉毛。

　　——秋天你又做春梦呢！

　　——滚！

　　No.53

　　这丫头军训前自动坐座位的时候就在我旁边，军训完邹明换座位的时候，她还在。我当时还以为是缘分，没想到是孽缘。

　　我还记得她慢悠悠把书包甩在座位上，看到我军训作业，她两眼放光，“天呐，神仙，以后要多多仰仗您了。”

　　只是我当时一度要维持我的高冷形象，连她名字都没问，作业就惨败她手里拿去copy。

　　No.54

　　秋天的理想是从华师的小学部念到高中部考上华南师范大学，再回到这儿当英语老师。她的愿望实现了五分之一，而我一心只想离开。

　　但我一直相信，有一些人就算时隔经年很久不见，再次相见还是会恰到好处的默契，如同从未告别。

　　——对吗？秋天。

　　——嗯。

　　No.55

　　颜星的电话拨过来，信纸放在一旁，划过屏幕，还没来得及开口，“郑继—我没—事。”

　　声线断断续续，可能是信号不好，关门的声音却很清晰。

　　“你要的东西，还有刘二…”声音细弱，颜星很决绝的嘘声下令止住。

　　“杨嘉醒了吗？谁在旁边？”

　　“他没事了。”然后是一阵忙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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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香香气浓郁扑鼻，外表清新淡雅，这种花只能在白天欣赏，夜晚散发的毒物虽不致命，却也能使人气喘咳嗽失眠。

　　那盆花搁在外面，垂下眼睑，印象之中她的眼睛犹如静水，犹如深渊，没有阴影自然也没有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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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巷、贩毒、还有她旁边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认识那个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