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
2019.9.29
我喜欢看黄昏,看它如何跳跃的牵动山上的阴影分割线,然后天空中的火光一点一点掐灭最后的亮堂。
可是今天是阴雨天气,车辆的鸣笛声参杂来往人流的嘈杂声音,奶茶馆的玻璃糊了,霓虹灯照过来的时候只有红红绿绿的几个光点。
我怀里揣着《斗罗大陆》,杯子里的奶茶温热。《花火》的约稿这个月十五号就要交了,没有灵感,望着窗外五官交融的人群发呆。
景象和颜星的脸交叠在一起,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她推门进来,淋了雨,像湿身的小鸡仔。
颜星生得白誓,她向我走来,就像电影里的一个柔光镜头,好像再脏乱的尘埃都无法将她沾染。
慢慢她靠近我身边,没有停下,然后走远,坐到我斜后的餐位。我压了压帽檐,听到她的声音,“小颖姐,要杯仙草芋圆加热,谢谢!”
余光里面,她缩在墙角,手犯抖,还不停摩擦手腕,我以为她是发冷。
“风湿又犯了?”刚点餐的姐姐端来奶茶,递了张热的小方帕。
颜星风湿一直都没减轻吗。
她捂住手腕笑着说没什么。饮品在桌上放了很久,她一口没动,拨开头发,安静倚在墙角。
我转身冲她打招呼,她抬起眼皮,问我怎么也会在这里。
我戳了戳电脑,把显示屏转给她看,上面竖线闪动在我稿件落字部分。
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低下盯着自己手机。好像她对这世界一切事物都没有多少好奇。
眉眼、睫羽、湿答答的头发,迟迟缓缓像大雾消散后的幽湖。
No.12
我第一次认识她是在A市郊区的白韵山上,她站在高高的山顶,桔红色的寂静,远处霞光云氤,光影凝结在她绿格子衫的纽扣。天空和大地分开,可人和人连在一起。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整座城市静谧的匍匐在脚底生长,夜灯在黑色的帘子下绽放出星星,她和那天的黄昏在一起融化。
我没来得及反应,那女孩儿纵身跃下,在场的人惊得乱住阵脚,慌乱、尖叫、不知所措。有人甚至哭噎着喊来警察,出了人命!快救人!
我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以就这样奋不顾身的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天我也在搜救人员里,那女孩挂在山腰中高高的杉树上,衣服四分五裂隐隐看得见皮肤,脸也脏了,血也顺着指尖滴落下来,受了很严重的伤。
怪让人心疼的。
期间我去医院探望,偶然得知彼此父亲竟然是相识。她叫颜星,五颜六色的颜,星辰大海的星,我记得她眼睛很美。
她只是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No.13
啤酒瓶乱倒地上,颜星闷着头,第一次和她喝酒是她跳下白韵山后刚出院,扯我到步行街去的。
那晚上很冷,我陪着她在街边睡了一夜。
颜星只有喝了酒话才比较多。她说,我妈当时查出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她身体不好,病情恶化得特别快。
颜星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
很快,她就撑不住了,连呼吸也不能正常进行。医生说要手术,可是她连10万块钱都凑不出来。我妈无奈之下给我爸打了电话,但他始终没接。
她后来从医院逃回家的,抱着一大堆药,没和我通过一个电话,坐在床上绝望的等死。
我外公后来去看她才发现这一切。晚啦…人已经走了好几天,她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只有一张我十岁生日的照片。
颜星努力的忍住眼泪,她身体不停发抖,我递过去一包纸巾。
我半年后才得知她的死讯,当时所有人都瞒着我。郑继你知道什么叫心如死灰吗?我世界的最后一个角落已经坍塌了。那时我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想再回去看一眼她。
六月份回去的(颜星说到这儿哭着笑了),我妈妈坟头已经长满了草,我除干净了走的。其实我本来可以永远留在E城,和她一起。
No.14
我18岁,人生过得痛苦不堪。人就算死也要死在美好之中。她抹了一把眼泪。
我听说白韵山的夕阳很美,原来是真的。
她最后那句说得云淡风轻,单手撑在桌上一脸疲惫的样子。
白韵山上的我和颜星初次相识,有一种沉默的力量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的孕育而生。
我向生命的美好继续追赶,而有的人准备把她的躯壳还有灵魂永远永远祭献给这场人间晚景。
小巷永远有种说不出的孤寂,过了好久,颜星不断打哈欠,“郑继你不该救我的,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却没一次梦见她…一次都没有。我好想她…可能她知道我怕鬼…所以…”
她呼吸声越来越缓慢,直到缓缓闭上了眼睛,安静倒在我肩上,手臂一滑,哐啷一声打碎了一瓶啤酒。
但她没醒,我知道她肯定累了。
我背着颜星往她家的方向走,有风湿的人不能在潮湿的地方待太久。
尖锐的叫声隐藏在烂菜筐底下,黑猫的眼睛邪魅的发光。
No.15
2019.10.9 华师
欧阳子烟去了职高,回来转学籍的时候碰到她。染了头发,脸上依旧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妆容,还有让我反感的浓郁香水味。
后排教学楼很喧哗,二班的人全都挤出去。
“欧阳子烟回来啦!”
“走走走,看看。她们两个又搅在一起了—”
颜星就站在她们八班门口,帆布包里的书全被欧阳子烟洒出来,陈金宝(八班班主任)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楼道围得水泄不通的,我赶过去,她隔着人墙,盯着我。
我想去帮她的,被我哥们儿拽住了。
吴老二你干嘛?没看到颜星跟欧阳子烟在那儿。
就是因为她们俩都在那儿你才更不能去!你不知道颜星什么人啊?她俩什么关系。
颜星什么人?我问吴老二。
这学校背后黑shi力的一头头,他装模作样的打了个颤,恐怖的很。
吴老二扯着我,“你瞎跟着凑什么热闹,之前打群架的时候也不见你帮帮兄弟。”
能一样吗?上次你们TM占人家班场还找人麻烦!
哎呀行行行。他说什么都不撒手。
颜星被欧阳子烟摁在墙边,周围的人除了拿出手机拍照,起哄,没人站出来帮忙。
颜星好像永远以两个版本活在这个世界,一个高冷,精明甚至是带点狠辣。另一个版本像只柔善的兔子,又乖又让人怜悯。
就像现在这样。
她没有反抗,手臂都被打出血瘀了。欧阳子烟抓挠她衣服的时候,她都只是尽量把弄皱的部分捋了捋。
“颜星,这是你欠我的!要不是因为你离阳就跟我在一起了!”
“离阳是谁?”
“鬼知道呢!先拍下来 ,明天大新闻。”
“你看看颜星那样子,又开始装无辜。”
“啧啧啧!”
她始终贴着墙面,眼神平静。颜星你真是要急死我,你快反抗啊!
她部员赶在教导主任之前先到的,欧阳子烟后却了几步。
“部长你没事吧—”
“部长!”
“我们陪你去医务室。”
她立直,松开他们的手,“你打完这次,离阳加上华师我都不欠你了。”
“还有,我不是你和他之间的绊脚石,我们是两条平行的路,但他始终走的是我这条。”
她刚刚之所以不还手,原来是为了调平一杆秤。
No.16
“都干什么你们!一个个考上大学啦?还有你啊欧阳子烟,被退学了还不好好反省!”教导主任义正严辞指着欧阳子烟骂吼。
人群散开,欧阳子烟冷笑,“我爸出事之前,你可不是这副嘴脸,毕恭毕敬得跟供祖宗一样,”
教导主任刚刚那股劲儿一下子退了下去,扶了下眼镜。
“你这不能这么说,你看你以前多乖。现在犯错退学老师说你几句还不乐意。”
她什么时候乖过。旁边的人小声议论。
去去去,上课去!
“欧阳子烟,职高在在艺术广场那边,离你奶奶家挺近的,多看看她。”颜星插着衣兜,接过她部员捡起的帆布袋。
“你TM没资格提我奶奶!”
颜星没理会,“她老人家做的绿豆糕很好吃,老太太人不错。”
然后转身渐行渐远消失在这条走廊。
No.17
上完第九节课,所有人都走了,我留下教室前排的灯,又从椅子底下把篮球移到旁边储物柜,才定下心来写去年的理综。
关于人的骨髓干细胞中某物质的合成及运输途径可能存在…
光线透过窗渐渐模糊,只照到讲台。
我思考到解旋酶,眼前的光影变得一晃一晃的,抬头,林倩站在门口,写满半脸颓唐。
“纪委,欧阳子烟走了。”
“我知道,中午不就走了吗。”我翻到第二页,已经写到了物理部分。
“我说的是人去世了。”她再次重复。
什么?我以为林倩只是开玩笑。反复问了几遍才相信是真的。
今天中午从华师回去的时候出的车祸。
“你确定不是遭人报复?”我没有别的意思。
“警方调查说的确是意外死亡,肇事司机醉驾造成的意外。”
班上陆陆续续有人吃完饭回来,林倩回了位置,二班的女生聚集在一堆,她们刻意控制了音量。(其实还是听得很清楚)
“欧阳子烟出车祸死啦?”
“死了!新闻快报都出来了,我爸下还打电话问我—”
“可不是,那biao子葬礼都在这周六,你们去不去,确认下是不是真死了…”
“监控不是显示她当时为了救人,她不出事出事的就是一老太太了。”
“欧阳子烟能救人?母猪都能上树了!”同时阵阵的传来几声讥笑。
我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有些鸿沟是真的无法跨越的。
比如对同一份生命的敬畏又或是蔑视。
No.18
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颜星,两班之间隔着的那条走廊,我错觉比我平时走的要远很多。
八班的门比我们班还要老旧,锁缝夹着红锈,连轻轻推开也会过分的吱呀作响,
她坐在角落,低着头,桌面上干干净净。
“颜星,欧阳子烟她出了点事。”
“你觉得人命只是一点事吗?”
她抬头,语气带有责备,也不容反驳。
“……”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葬礼在周六。”
我跟她的交流方式越来越简洁,因为颜星经常因为我说得太多而表现出不耐烦。
“欧阳子烟…”她敲了敲桌子,在忧郁笼罩的氛围下,她居然笑了。
“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解放。”她没有看我,教室空荡荡的,她侧着脸不知道跟谁讲话。
一切回归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