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间（六）

1

在那小太监被抓走的那一天之后，至少在这九天内，宫里还算风平浪静。

我希望在自己离开人世前，能够过一段随心所欲的日子。

如果不是为了那东西和小梨，我也不至于困于这重重宫阙。

小梨看上去是个单纯的姑娘，并不算那么聪明，但我知道，事实并不是人们所知道的那样。

小梨从小就被人贩子抓走，逃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林家三爷救下来的。

原先小梨也是个机灵的人儿，但在林府曾经为了讨主子喜欢，误说错了一句话，被拉去拍了几十大板，后背被拍得血肉模糊，差点丢了性命，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过来。

从那以后，小梨就变了一个人。

试着用听话代替活络，用愚忠代替聪慧。

那一次用刑，林府所有的下人都看过了，人人自危。

那场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每打下一个板子，小梨就会惨叫一声，刚开始还是叫得很响的，只是到了后边，累积的疼痛让她最终哑了嗓子，气若游丝。

没有人愿意照顾受了重伤的小梨。

我也是如此。

只不过因为那个时候我是新来的丫头，大家都欺负我，就让我陪着只剩下半条命的小梨。

跟小梨相处了几个月后，我们才发现彼此是何等的相似，都是背负着一样孤苦的命。

小梨病愈之后，我们想了个法子。

我们决定去伺候最不好惹的林三小姐。

一来是因为三小姐尽管是个矫情的人儿，但性子还算单纯，还没有自己的贴身婢女，二来是因为小梨想报答三老爷的救命之恩。

于是我们就帮着三小姐跟最得圣宠的二小姐对着干。

当年下令差点打死小梨的，可不是那个二房的老爷么？

2

虽然进了宫我们还是有些怕，但对我们来说，宫里和林府，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都是一朝不慎，就得断送性命。

好像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上自己的那一副样子。

还好成为宫女的第一天，我就立了大功，至少陛下暂时能保我们二人无虞。

在我看来，陛下也还算一个真性情的人，没有那么多的伪装。

不过我们日日相对，还是难免想看生厌。

毕竟我们都见过了彼此最不堪的一面。

他嫌我是只孤魂野鬼。

我也嫌他是个昏聩的君王。

除了我们二人，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两个秘密。

我们都紧握着手上的把柄，为对方做事，并继续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3

陛下给我讲了个故事。

五年前陛下还是大燕太子的时候，他收到他父皇的急诏，要让他速速回京。

而陛下的师父，派了两个女弟子护送他。

一个叫阿雨，一个叫阿烟。

阿雨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他们的相遇，是悲剧的开始。

等到他们快要进入京城的时候，叛军围京，他们必须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攻下京城。

阿雨主动请命参战。

她上战场，只愿为他立下汗马功劳，求一个此生无憾。

“后来呢？”听到此处，我已被这女子的果敢和决绝所折服。

后来阿雨还是平安归来了。

陛下登基后，京城时局仍然动荡，为了安全起见，阿雨被藏在他城外的一座府邸里，陛下日理万机，不能与她常常相见。

可阿雨的存在还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发现了。

陛下曾用计将阿雨送走过一次，但阿雨是个固执的人，又想办法回了京城。

最后还是其他人狠下心施计，陛下也借此逼走了阿雨。

4

这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故事。

听了这故事的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蹲在水池边，回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会扼腕叹息，惆怅不已。

局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局中人。

那是充满血泪的过去，那是生者不能直视的诀别，是故人无望的未来。

当然，对于我这样的平民百姓来说，自然不会纠结那么多。

好好活着就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了。

所谓的风花雪月，顶多当作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