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儿子和老奶奶

医生周振昇最近遇到一件事。

在医院306的病房里面，有一位七十多岁的患者，心脏不好，前天不小心遭遇车祸，断了几根骨头，眼看着快要不行了。可是子女跟那肇事司机似的，全都找不见。别说找不见，就是子女在身边，签了字，这么大年纪也不敢轻易手术。给这个年纪的人手术，就好像抢救两张洒了可乐的纸，不能放着不管，可又不能动手去拉开，湿透的纸张是那么脆弱，随时都有可能破碎。最糟糕的是，老人还有个老伴，可是坐在轮椅上，平时能在家里摇着车转转圈就已经很勉强了。虽然不忍心，医院还是尽可能委婉地通知了那边无法探望的老人的丈夫，那个老先生在电话那头久久的没有说话。

这位老人的事情一时之间也成为了医生护士之间的谈论热点。没有一个戴着平平整整小帽子的护士不骂那老人的子女太狠心的，每次看见老人在病床上呻吟的时候，周振昇也有点儿不忍心。但是在死神面前，就算这里不是医院而是慈善机构，恐怕也无力回天。

这天周振昇正是赶着去给306号房2床的老人做检查。可是当他做完之后，看看双眼迷离的老人，他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检查了。

“她怕是熬不过今晚了。”周振昇背着努力吊着一口气的老人，轻轻说。

“早点解脱恐怕也好。”旁边的一个小护士说这话的时候，掩着自己的嘴巴，好像说了什么轻易谈不得的东西似的。

这一天忙忙碌碌地过去。有人推进太平间，人人惋惜，没有医闹，大家都庆幸。直到半夜的时候——周振昇值夜，但好在恢复了些精神，不怎么太疲倦。他去视察病房，在306前他特地停了停。

那个老人快要不行了，苍白皱缩地核桃皮一样干枯的脸已经没有血色了，取而代之的是呈现出来的死亡的颜色来。周振昇看到老人的眉头痛苦地皱着，好像要拼命夹紧最后一点儿未尽的心愿——她一定是很想见到子女的，尽管住院以来都不怎么提起来，但是但凡有力气开口，她就一定絮絮地念两句关于自己孩子的事，说不了太多，因为一说起来，她就哭，然后再就什么也不说了。

周振昇看了两眼，垂下眼睛。看得太多，但是还是有点难受，索性不看了。也许一个小时——运气好的话，明天，就要把这位老人推进手术室或者直接送去太平间了。

他拿着病历，穿过走廊。忽然，听见了值班小护士义愤填膺的声音。

“你是306号2床病人的儿子？你妈被车撞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情况非常不乐观，你才知道来！”

“护士小姐、护士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阿姨的亲儿子。”

“怎么？你这儿子是捡的？”

“大叔找我，让我假扮阿姨的儿子，来看她最后一面。”

那个声音柔和的小伙子低低地说出这句话，小护士垂下头，摇了摇。片刻，她抬手指了指306的病房。

“不好意思。”

“没关系。那边那个门是吧？”

“对。你进去吧。别打扰别的病人休息。”

“好。谢谢你。”

周振昇就是从306病房门前走来的，因此他几乎立刻就看到了转角而来的那个年轻人。他穿着兜帽衫，兜帽的阴影几乎挡住了脸，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有所隐瞒有所图谋的阴暗兜帽下面包裹了刚才那么柔和的声音。年轻人从周振昇身边经过，还对那医生点了点头。

“你是......来看望2床的老太太的？”

“对。我来看阿婆。”他打开门，走进去了。

这么晚来探病，要么是不怕打扰老人休息，要么就是知道老人大限将至了。周振昇这么想着，走到病房门口，从门上安装的那块玻璃外往里望去。

看不清面目的年轻人在老人的病床边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