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目中无人的家伙，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毒老鬼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心地嘬了几口。
“又一个利欲熏心的小鬼而已，不过，到底是我们有求于人，有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让它翻篇了。”
“啪嗒，啪嗒……”
刀疤脸划了好几下的打火机，这才勉强让那微弱的火苗儿燃上烟体。
“呼——”
吐出的白色烟雾虚无缥缈的，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突兀。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各喝各的酒，各抽各的烟。
“你那边咋样了？”
毒老鬼往草堆里一躺，随意地晃动着那条半耷拉着腿。
“别提了。”
“啪!”毒老鬼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硬是将蚊子给揉碎了，随即又用手抹了抹身上的大厚袄衣上。
“那娘们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一谈到拉拢的事儿就把我给轰了出来，也就我还有点本事，不然，我恐怕连她那个村子都走不出来哩!”
“会合作的。”
瞧着毒老鬼一脸的埋怨，刀疤脸倒也没有为兄弟愤然的心思，只是望着庙前的大门，淡淡地说道:“我们都是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人，为了某些还未完成的怨念，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地底下的恶鬼。所以，就算她不情愿也没用，从那天起，她就该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毒老鬼深切地明白刀疤脸的话外之意，他的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张仙儿听，更是说给他自己听。
其实，最开始是没有所谓的鬼道的。在唐氏独霸道术界之时，天下却依旧是天下人的天下，老百姓的日子也还算太平。但自五大世家一举围攻，分化道术后，天下便成了世家大族们的天下，许多术法、物资等皆由世家大族垄断，道术界成为了他们的私人狩猎场，所有顺从者得以夹缝逢生，而抵抗者所要面对的便是他们以正义之名的不死不休的野蛮压榨。
很遗憾，毒老鬼和刀疤脸便是这不幸的后者。
当初，唐氏刚倒台不久，五大世家为了树威，便当即开始清剿余孽，可谁都知道，唐门一夜满门被屠。所谓余孽，不过是那些阻碍了世家利益名誉之人。
在当时，毒老鬼还是个清秀的少年郎，也并不叫毒老鬼，而是——卓尔吉山。身怀的毒蛊之术的他早就从小家族——伊丘卓尔中脱颖而出。在外出游历之时，他偶然从一群世家子弟的手中救下一名少女，还当场教训了他们一顿。也正因此，心生仰慕的少女同他相知、相恋，并选择结成伴侣。
然而，在吉山自己都快忘了那茬时，戏剧性的一幕却开始了。少年郎根本没有想到世家大族哪能受这等屈辱，在那人人自危的年代，自己的年轻气盛终将害死自己，害死家族!
就在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面容，为小家族的新人献上诚挚的祝福之时，却被一群人给搅乱了喜宴，取而代之的，还有一场名为莫须有的审判。
“伊丘卓尔，我以道术长老会会长之名判决你们整个家族离经叛道，私修邪术，枉顾宗师，欺压百姓，但念及幼儿无辜，可省其极刑，尔等可认否？”
卓尔族长杵着拐杖，环视了一圈。地上满是凌乱的破碎杯盏，喜宴上用的红桌布、红地毯已然皱成一团，浸泡在滩滩血水中，像是混成了一种颜色。耳鬓边，除了声声嘶鸣，似乎还混杂着孩童们的哭泣声，女人们的哀嚎声。
“啊——”
卓尔吉山挣扎着四肢，拼命地挪动着含在嘴里的模糊血肉，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想要反抗却没有一丁点的气力，只得眼巴巴地瞪着老族长，拼命地摇着头。
卓尔族长看向被擒住的卓尔吉山，只是也只能是和蔼地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曾经的卓尔天才已被抢了新娘，拔了舌头；族中的勇士也为捍卫族人英勇献身，看来，真的是天要亡我族!
“咚!”
卓尔族长眼含着泪水，硬着头皮，率先屈辱地跪下了，族人们也不再挣扎，跟着一一下跪。
“我们……认了”
最可恨的是，五大世家并没有兑现判决上的事，为了以防后患，还是私下杀了剩下的卓尔族人。而这件事，是在毒老鬼再次醒来后，九幽下的恶鬼告诉他的。
毒老鬼还记得，死的时候，灵魂被抽离肉体，虽然只有一瞬，但是极为痛苦，很快，他就彻底没了意识。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带着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又被另一个人给带着走了又一段路，如此反复换了好几个，最后还没等他彻底清醒过来，他便又晕了过去。
“呃——”
在努力平衡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的过程中，毒老鬼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身旁黑压压的一片，但他很确定，这些东西绝不是人!
“老兄，让个路。”
毒老鬼头皮一紧，立马准备偷偷溜开，却不料迎面撞着一只鬼，他立马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啊！”
毒老鬼立马捂住了嘴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说话了!不对，为什么说“居然”?难道自己以前是哑巴？而且这是哪儿？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惊喜和茫然中，毒老鬼慢慢地恢复了神智，也慢慢地想起了生前的事，更慢慢地记起了过奈何桥时，自己本能地洒了手里的孟婆汤，打了来捉他的阴兵，当场从长长的投胎队伍里逃跑了，随后便被别人，哦不，别的鬼给带走了。
所以……自己已经死了？死了啊！
毒老鬼高昂着头，肆意地笑着，笑着，然后就十分没用地流下了眼泪。
“喂！你这人……真是!”
被撞的小鬼好不容易从拥挤的鬼群里重拾起自己的头颅，刚想数落对方几句，却被毒老鬼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举动给吓到了，只能是气冲冲地甩袖离开。
“咳咳，大家看过来，看这里。”
本来毒老鬼还没有多在意，但眨眼间，本来还傻愣傻愣的鬼直接就恢复了神智般，齐刷刷地看向了那边的高处。
“本官呢，任职地府文职司阴，主要是招揽一些有才之士，也好更好地打理人间和地府，维护正义和秩序。”
此话一出，底下的鬼群便躁动起来，吵吵嚷嚷地，震得两边的地界晃了几下。
“安静!安静!”
高处上的那位看起来倒也不紧张，想来是常常处理类似的事情，积累下的经验丰富，才能做到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本官知道，你们都是心有怨念的，所以才不愿意投胎，不甘心离开。有的是不舍爱人的，有的是被冤枉致死的，有的是被谋害毒杀的，总而言之，只要你们愿意献祭灵魂，把自己卖给地府，帮地府做事，本官承诺‘一，允许你们报私仇，但不能本人执行；二，给予你们不死之身，但面容还是会老；三，可学鬼道，可借鬼力，以助维护世间平衡。一切……只要签下这条约~怎么样，心动了吗？”
毒老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鬼官，发现他身上的官制服饰看起来更像是古代的。而那只鬼官的眼睛很小，看起来就像紧闭着一样，又或许他只是没有睁开罢了。但就算他没有架子地笑着和所有人说话，还顶着那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情感，更别提揣摩他的心思了。
“这……”
面对眼前的这些条约，有些人迟疑了，能有复仇的机会，还能够提供复仇的能力，这简直太划算了。就算是毒老鬼，也难以抑制内心的心动。
“慢着!”
就在大多数人都在唏嘘着自己要享受这一切福利了的同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大家的幻想，为自己敲醒了警钟。
“地府的正义和秩序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我们签下条约后具体需要履行什么样的职责?又为什么要选择我们这样的人?”
所有人纷纷看向说话的那个人，就连毒老鬼也吃了他一记清醒丸。而这人，正是——刀疤脸。
司阴的脸僵持了一会儿，而后又鼓掌大赞:“这问题问的好!”
“哗啦啦……”
司阴支使着法术，不停地翻阅着手上的书，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他又停了下来，像是查到了些什么，看了几眼后，便若有所思地对刀疤脸说道。
“你是叫孔邱平是吧？甲子年卒，啧啧!算起来才28岁的小伙儿啊！妻子刚怀身孕，便活活被沈氏长老沈新河抓去炼尸。当然，先声明，这不过是他偷看禁书所私自修炼的禁术，和鬼道沾不上边的。但无独有偶，你们中但凡有怨念的，无不是受人迫害，一天之内，一人，两人，十几个人也便罢了，但现在看来，足有数百人，数千人之多。由此看来……人界，需要重新建造一个新的秩序。”
司阴依旧是那副充满“善意”的面容，只是比之前笑得更加诡异了。
“相信在场的人曾经也是良善之人，但就因为上面的恶人，你们妻离子散，你们躲藏一生，你们众叛亲离，最后换来的，是成为连一寸方林之地都没有的无主孤魂。可怜吗？可笑吗？但现在，本官想对你们说，你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没错！”
许是因为司阴的演说十分出彩，以至于能够迅速煽动大多数人的怨与恨，故而，本就受条件诱惑的众人更加信服他所说的话了，而且竟一个比一个还义愤填膺。
“说的对!我们错哪了？呜呜……”
“最后，本官可以偷偷向你们透露一句。其实，真正的十八层地狱——在人间~机缘巧合之下，它在百年前的一场浩劫中分离了阴界，所以，本官需要你们，阴界需要各位，蛰伏人界，待时机成熟之刻，为我阴兵通向人界之路开道。”
“蛰伏人界，开道阴路!”
散乱的鬼群中，不知是谁起的开头，随之而来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呼声，响彻阴界。
“蛰伏人界，开道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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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们相识也有几十年了吧。”
毒老鬼双手往脑后一放，便惬意地枕上了，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又深深地吸上了一口气。
“对。”
毒老鬼嗤笑了一声，刀疤脸的话永远那么精辟。
“虽然说，用阴间的力量可以使我们不会死，甚至还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去行动，但是岁月的痕迹还是没法儿抹去的啊。”
起初，毒老鬼也以为只要获取了鬼道秘法，便足以将世家大族们搅和个天翻地覆的。呵！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根本是异想天开。世家们势力盘根错节，哪怕用了十几年，也没法儿伤其根基。
现下，倒也只得在此地闲着晃悠取闹。
“我发现我们的身份有点像鬼差啊，行走于阴阳界之间，这样的话，我们更像是阳界的鬼差才对。”
吧啦了半天，毒老鬼也没见刀疤脸回他几句，只能委屈巴巴地叼着跟稻草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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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毒老鬼在一众鬼怪里，唯独看好刀疤脸，因为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近距离地谈话，毒老鬼还是被刀疤脸那满脸的刀疤给吓到了，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彼此。”
刀疤脸看了一眼毒老鬼，随后又专心捣鼓着司阴所派人发放给自己的东西。
因为两人别无选择，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而复仇所需的最大助力，恐怕也只有出卖灵魂这一条路了。
所以，现在的自己必须学好鬼道术法，待他日回去，再手刃仇人!
“你……”
毒老鬼轻轻撞了一下刀疤脸，准备问他点儿什么，但刀疤脸却自己先开了口。
“我老婆和我儿子开始吃人肉，喝人血，然后，我就亲手将她们杀了，最后，我受不了这份痛苦，也自杀了。”
刀疤脸表面上已经对陈述这件事释然了，然而微微触动的嘴角已经暴露了他内心难掩的悲痛。
“不……”
毒老鬼被吓得手足无措，他并不是想要揭人伤疤。
“你不是也好奇接下来的故事吗？”
故事？毒老鬼意识到，看来是之前听到的人都把他的悲伤之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怎么办？这是被误会了。
“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你姓名。”
刀疤脸面无表情的又看了一眼毒老鬼。
“孔邱平。”
毒老鬼的双眼霎时亮了。
“孔大哥好，我叫卓尔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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