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
范老爷子见两个小孙子都出了门去，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手指一下一下的在桌子上点着。
“真的没人愿意娶我们家小扇子？”
善忱本是路过，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又停了步。
师父摇了摇头，“本来都说好一家，奈何人家狮子大开口，嫁妆要了那么多······就是把我这戏班子抵了，都没那么多钱啊！”
“再说这戏班子里十几号人，哪个不是我吴三一手带大，跟着我学活儿的？”
范老爷子敲桌子的手一顿“外县的，也找不到？”
对方依旧摇头。
善忱见里谈乱的是自己人生大事，就没了兴致，她早就想好要做个虞姬般的女娇娥。
“要不，让我家丞丞······”
善忱刚想迈步离去，范丞丞的
名字又让她继续倚在门上。
“让我家丞丞给介绍个洋人？他们洋人开放啊，不会介意小扇子的。”
“好是好，可我们善忱又不识洋文，嫁过去成了哑巴媳妇净受气，我们也不会答应啊。”
“这女孩的人生大事确实麻烦，范丞丞他爸早就给他订好了，我大孙子也早就成婚了，听说我小孙媳是外县胡老板的千金，我这个老头子没见过，可他们那群小的见过呀，都夸长得俊俏，到时候婚宴上一定要你们来唱戏。”
善忱没再听下去，她隐隐约约感到心里某处塌陷，心间卷起阵阵酸意。
她忽觉眼眶湿润，阖眼间，有丝滚烫划过脸颊，她匆忙拭去，泪沾湿衣袖，留下痕迹。
晚间的戏，只有范老爷子和范家两个少爷在了。
原先善忱是没有排戏的，可原本弹唱琵琶的师姐生了病，悦耳的声音如今沙哑不堪，只得善忱上场顶替了。
她穿着红色的旗袍，露出纤细的腿，长发一半绾起，一半披散肩头，坐到了舞台中央的椅子上，转了转轴调着琵琶的音调，随意拨弄的那三两声，也似融入了下面曲子的情。
她轻垂着头，葱般纤手拨过那弦，晚风撩起她垂落的头发，琵琶正好遮住她的半张脸。
时而轻拂，时而快拨，时而像阵雨落地，时而像在耳边轻语。
一曲毕，她终把眼光扫向那个角落，那不过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和被尝过几口的一盏茶，她眼里闪过几分失落，至于为什么，她心里很是清楚，失落被她很好的用笑掩去。
谢了礼，她就退了去，终于演完，她松了口气。
下了台才发现那人倚在墙上，侯着自己。
她没有多看，只是从他身边经过，把乐器放回，又去服饰间自行取了件师娘不穿的披风，给自己披上，防这晚风，免得得了伤风感冒，影响戏班子演戏。
她再次略过范丞丞身边，闻到了男人西装上带着的古檀香，不熟悉的味道，但很好闻，善忱没把眼神分给范丞丞，怎想被人握住了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戏服布料传到善忱的肌肤。
范丞丞生疏地叫出她的名字，“善忱，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声音轻轻的。
他盯着善忱的眼睛，眼神火热似是要从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善忱下意识要躲，无奈被抓住，只得避了眼神，“当然知道，您是烟城最大的军阀范盛伟的小儿子祁丞祁小少爷，哥哥留洋后成了医生，您以后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像您父亲那样的将军。”
他眼神一暗，显然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手握得更紧，“只有这些吗？”
善忱说的话就是街边随便抓个人都能说出一模一样的。
善忱被握得吃痛，“你……你还是那个小时候说要娶我，要听我唱一辈子戏，可最后只留下了一封信，几行字出了国便是八年的离开的混蛋范丞丞。”
她眼里又涌上了泪，说话声音忽的变大，语毕，眼泪决了堤，滑落脸庞。
范丞丞心里一颤，另一只手把善忱的泪揩去，眼前人儿细长的睫毛因泪水黏在一起，本就澄澈的眼睛越发明亮。祁丞一手把她带进怀里，感受到女孩的抽噎，轻拍她的被，他惊叹人儿的瘦小，搂近怀里竟没什么分量。“是，是我不对，现在我回来了，你还只做我的夫人，只为我唱戏，好吗？”
女孩从他怀里出来，抹了泪，“失礼了。”
离去前，她对他说，“我不会是范家的少夫人，那个位子不会属于我。”
听师姐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会被时间冲淡，时间长了，你就不会再喜欢一个人了。
善忱问师姐，你曾有喜欢的人吗？
师姐点了点头。
那你忘记他了吗？
师姐摇头，时间还不够长。
善忱信以为真，只有师姐心里暗叹，一个女孩变成了女人，这段时间还不够长吗。
范丞丞之后天天来，她就不出戏，在房间里练功。后来范丞丞好话说尽，善忱才答应范丞丞出去看电影。
她难得拿出那套旗袍，师娘每过两年就会给戏班子里的姑娘去做一套旗袍，善忱领到的是淡绿色的。
她抹了脂粉，让师姐帮忙盘起头发，带了耳环，那是师娘的嫁妆。
坐在车里，范丞丞看着她的侧颜，好看的脖颈。范丞丞觉得眼前的女子定算的上倾国倾城。
不是先前师傅带大家去看的广场电影，影院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人，屏幕上将开始播放黑白电影，没有声音，影院很静，只有放映机转运磁带沙沙作响。
范丞丞又带善忱去逛了等会，善忱没见过这些，见着什么都新鲜，踩着小高跟在不平的石板路上走着，祁丞在后面跟着生怕她摔了。
回去的路上，在灯光微微涉及的地方，范丞丞低了头，亲吻善忱的额头。
“善忱，不管怎样，我很喜欢你。”小少爷不会说什么情话，只懂打直球。
善忱明显感受到了左边那叫做心的东西在快速跳动，连也如火烧般发烫。
那时，她抛掉了眼前人还不知情的婚约，还有女德里的男女有别，她走上前一步，伸出手环住了范丞丞的腰，靠在他怀里，低声说了声“我也是。”
范丞丞没有听见，他只感受到了声音的振动，可他知道，他的小扇子也一定喜欢他。
他想，他想哪天，他们可以在阳光下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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