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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迎戍粱二年，除夕

　　临近新春，安京等众多城市一律取消宵禁，从除夕到正月十五，晚间可以自由出行。庆治年间将规定缩短至除夕和大年初一两天，要不是西市有人宣读圣旨，没人相信当今圣上改回旧制。有人因此上书拍皇帝的马屁，说他有宏图之志必将成就一番大业，将远迈先祖“弘平之兴”，缔造下一个盛世。周景玄看到后，呵呵一笑，讲笑话一般地念给王总管听。

　　铜镜前，江与名在发髻后插上一只银簪子。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做兰花指，轻轻扶了扶发髻。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红色长比甲来搭配身上朴素的白长袄。红色下裙遮住椅子的一角，裙褶半展半叠。“哪个人要是看着姐姐上妆，不被姐姐迷倒才怪呢！”一旁的璎儿嘟着嘴。“跟你陈姐姐呆久了，怎么这么会说话了？”江与名歪着头戴上葫芦形耳坠。待她收拾完衣物，拉着璎儿走出屋门。

　　两人刚到门口，看见一个女人被四五个侍卫压着，两只手被绳子牢牢捆住，脚到处乱踢，甚至还用嘴咬侍卫的手臂。好不容易被押着进了大门，这人指着门口衣衫褴褛的老人就是一通怒骂。“姑娘，你爹爹不是被逼到绝路上，绝不会把你卖到这儿的不是？”侍卫帮她解开绳子。“他根本不是我爹！他就是个骗子！”她回头指着老人的鼻子喊。“哎呦可算有位明事理的人啦，您是不知道啊，家里有人得了重病，光是治病就花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这孩子本是我收养的，哎，没想到啊，说好的不给她过苦日子得。”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十分动情。“我呸！我要是从这里出来，我就去报官告你！”见她想往回跑，侍卫上前把她推到院内，押着她走向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她在一面墙前停下，抬头静静地欣赏江与名画的那张《初雪图》。“砰”地一声闷响，她的拳头打在画上，血印在画上染红了大面积的白色。在场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一时寂静地能听得见旁边人的呼吸声。江与名皱着眉,低着头往人群里退。那女人将画一把扯下，这时才有人打破宁静高喊着“快去请大夫”。江与名拽着璎儿的胳膊趁乱跑出瑶轩阁。

　　“姐姐，那个人弄脏了你的画。”璎儿小声说。“瞧她这架势，我是惹不起的。”江与名苦笑一声。“姐姐是花魁，是我们中最有地位的人，怕她干什么？”璎儿不解地抬头问。江与名答：“她看样子出身不凡，估计是习武之人。你姐姐可没练过武，她一拳要是把我身体打出什么毛病，多不值得。”

　　在江与名的印象里，过年从没这么热闹过。或许是因为没有宵禁的日子多了，那些做工复杂精美的仙灯花灯全都摆出来。路人皆盛装出行，打扮得精细华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几个皮肤黝黑的他国艺人在街头表演起吞火枪火刀，引得众人围观喝彩。一家胡人餐馆里，一个舞女在舞台上跳胡旋舞。店门没关，用一层薄纱遮挡，舞台上的舞蹈合着店里欢快的配乐，被舞蹈吸引的路人驻足观赏，把店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店主没有抱怨，还端来酸奶出请他们品尝。

　　走过承近桥，江与名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座风格迥异的建筑。屋顶尖尖的，门是拱形的，岩石盖成，在两旁摇曳的烛光下显着暖暖的暗黄色。她之前看到这建筑时这里杂草丛生，她还猜测是被某个西洋人遗弃的庄园。“姑娘，进来看看吗？”一个捧着十字架的西洋人用一口标准的官话问。他看到江与名用手护住身后的璎儿，他鞠了一躬：“恕在下失礼。这是教堂，可以到里边儿许愿，和在承近桥上放灯是差不多的。”江与名放下手：“璎儿，去买糖葫芦吧。买完就在这儿等我。”她注视着璎儿离开后，抬手掩面一笑：“小女学识尚浅，烦请带小女进去瞧瞧。”

　　厅内一排排整齐的长椅，四周灯火昏暗，格外肃静。“姑娘想许什么愿望呢？”西洋人把江与名带到第一排的长椅前，她看到烛光簇拥着一个木制的大十字架。江与名望着这团烛光：“能祈福国运昌盛吗？”西洋人愣了一会儿：“当，当然可以了。姑娘跟着我做就是了。”说着他站到十字架前，左手托着一本书，嘴里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念完后她学着西洋人在胸前画十字。“过来点支蜡烛吧。”他递给江与名一支白蜡烛和银色烛台。她借旁边蜡烛的火点燃了手里的蜡烛，放在烛台上交给西洋人。江与名拿出铜钱递给他，他却推开她的手：“姑娘，大迎国泰民安了我们这些外人才能平安地在这儿过活。你看，大迎不开海，这教堂自然是办不起来。互利的事儿，收钱实在是不合适。”江与名收回钱后一礼：“多谢。”

　　璎儿坐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舔着糖葫芦，见江与名走出来，笑着迎上去：“姐姐可是去见人的？”江与名问：“你怎么这么想？”璎儿答：“陈姐姐说你看上了一个书生，我以为这书生是这儿的教徒。毕竟姐姐从来不出入这种地方。”江与名又问：“什么？哪位书生？”璎儿拍拍她的胳膊：“就是那天你们去酒楼看到的，陈姐姐说你盯着他看了好久呢！出酒楼了你还在说他。”江与名仔细在回忆中搜索：“那个书生说他掉了一串蓝色手串，我只是......哎，算了。”璎儿见她扭过头去，便没再过问。

　　承近桥上人山人海，桥两侧都听着船，上面站着官兵，万一桥上有人一个不小心被挤下去他们也能及时赶到。从承近桥向天上望去，一盏盏孔明灯飘向夜空，多得好似能铺起一条通往天空的路。桥上的人放完灯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下心愿。老人说这座桥是离天子最近的一座桥，站在这里是可以和天上的神仙沟通的，许的愿望更容易被神仙听见。

　　江与名不想上去凑热闹，她现在只想回瑶轩阁，看看她那副画会给她惹来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