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恭敬地在衣冠冢前拜了一拜。
面前的海棠树迎风摇曳着,我估摸着它大概有七十多年的寿命,差不离是姜石年来到东海之极后料理好日常所需再亲手栽下的,我把姜石年的元婴给了它也不算亵渎。
我想着,它若是吸收了姜石年的元婴,往后估计会有不少造化,只是究竟会如何,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知道未来的一切。
它现在还在不知愁地落着花瓣,落着落着,很快给新土覆上了厚厚的一层。
离开东海之极前,我修书一封,给远在天界的父帝传了个消息,事无巨细地告知了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无论如何,姜石年的身殒都是六界的一大损失,过去那些出类拔萃的神仙越来越少,或者老去了,或者已经长眠不醒了,年轻的一代却是青黄不接,飞升的凡人近千年都没有出现,真真一代不如一代。
不过如今妖兽魔民的法力也是如此,故而不少人虽为此担忧,却并没有多焦虑。
我回到花界的时候,父帝的回复还未到,看见花使迎面向我走来,正想向她交代一下等会父帝的传信来了就尽快叫人送到花神殿,谁知那花使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我忘了要说的话。
她说:
“殿下,天界的八宝副将来了,说是来赴您的约。”
我闻言朝水境内遥遥一望,果然是瞥见了那熟悉的影子,她朝着我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还未完全恢复的原因,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看我的神态。
我仿佛愣怔了,连落花飘到我身上都浑然不觉,我想要走进水境,去听一听她不顾我的感受执意救下棠樾、整整百年都未来见我的理由。
可是我就连往前迈一步都做不到。
对峙了不知多久,终于还是她向我走来,待她走近了,我一眼看见了她手腕上颜色鲜明的血玉手镯。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手腕,那颜色真刺眼,刺得我眼睛又痛了,我只恨不得我的眼睛不是百年前那样的目所及处不辨人畜,那样即便她走到我跟前把手镯放到我眼前晃荡,我也看不见。
宝儿大概是看见我一直盯着手镯,竟然半分都不觉得羞涩赧然,大大方方地笑着:
宝儿殿下这是对末将的手镯感兴趣吗?
我皮笑肉不笑道:
我素日见你从来不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今日一时看到你戴,觉得新奇罢了。
宝儿见我神色不悦,只匆匆解释几句便揭过话题:
宝儿往日是身在职位,戴这种东西诸多不便,眼下不过私下来找殿下,说起来殿下百年前与末将的那场龃龉,末将不敢怠慢,今日前来是......
我不耐烦听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接口道:
我今日你前来,是你已经编好了故事要说与我听,是不是?
宝儿蹙起她好看的眉,就那样用一种疑惑而纵容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忽然觉得没趣极了,感觉自己一团怒火却一拳砸进了虚无缥缈的云气里。
我听见她问我:
宝儿殿下,您这是在气什么?
我在气什么呢。
是气她对我敷衍至极,编一个借口编了一百年,还是气棠樾与她两情相悦?
我满腹委屈倏然冻结,莫名心虚中,只好冷哼一声。
———
终究还是跟宝儿好好地面对面坐了下来,紫鹃还贴心地给我们俩各奉了一盏茶。
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宝儿却忽然难以启齿起来,她沉默着,从乾坤袋里翻出了几本花花绿绿、甚为辣眼睛的册子,放到了我面前。
我看了她一眼,她看了书册一眼,我跟着她看过去。
我放下茶杯,拿过书,看到书封,眼角抽了抽。
第一本,《外室不好养》。
内容是一个家业有成娇妻在侧的男子救下一个伤痕累累的貌美女子,悉心照料她时与她坠入爱河私定终身,男子对自己妻子的好一番瞒天过海斗智斗勇,那个可怜的原配夫人难产而亡,他便顺理成章地将真爱外室娶进门。
我感觉不太好,扔到了一边看下一本。
第二本,《画地为牢之王上夜夜宠》。
我额头的筋突突地跳起来。
一看这书名,便感觉到了一种被那些年我和离珠从姻缘府偷话本所支配的恐惧感。
那时好不容易偷出来几本话本,一看题目就知道全是这种丧心病狂的鬼东西。
我压根就没兴趣翻开。
第三本,《重生之继子求放过》。
......
吗的,够了,我眼睛要瞎了。
我一看见这丧尽天良的题目,就像甩烫伤山芋一般扔了出去,我立时站了起来没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我不明白宝儿为什么要给我看这种令人作呕的东西。
她想干什么啊?
我伫足在她面前,我愤怒地看着她,手指直指着那三本书的方向:
我你是在作弄我吗?
宝儿捧着雾气缭绕的茶杯,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听到我的质问,才幽幽抬起头。
宝儿殿下觉得这些书如何?
我皱着眉头,心里直感觉犹如吞了苍蝇:
我鲜廉寡耻指鹿为马臭不可闻!定然又是些真爱至上的论调,实则毫无责任担当,实在让人恶心!
宝儿的脸刷一下白了,她也不说话,连茶水泼到地上都没有顾上,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她才对着我点点头:
宝儿殿下说得不错,我看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觉得恶心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