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

我扣了棠樾一日，两日，三日，最后把宝儿逼来了。

花使来找我通报时，我还在花神殿处理花界事务，听到通报的人说出“八宝副将”这个名称的时候霍然起身，好一阵恍惚，竟是觉得恍如隔世。

未等惊喜上来，又忽然想到了棠樾，便仿佛一瓢冷水兜头盖脸地往我脸上浇过来，把我发昏的脑子浇得清醒了大半。

足足三十多年光阴，就连父帝都能每隔几年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花界看我，可是宝儿，自我临走前因为棠樾的事情与她闹翻，她就一次都没来见我。

此次来见我，还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棠樾！

她因为棠樾不肯见我，如今又因为棠樾过来求见我。

她想让我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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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没有见她，她既然是为棠樾来的，我也没必要巴巴地上赶着找她，只对紫鹃交代了几句，就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了。

傍晚的时候，紫鹃例行带着一盅捣烂的圣霜桑叶给我敷眼睛，那圣霜桑叶有护眼奇效，三十年来在紫鹃的照顾下，我已经能看得清十步之内的人脸了，再不会发生曾经因看不清人将棠樾错认为宝儿的事情。

紫鹃先是跟我说着几件不要紧的事情，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

傻不愣登常年嫁不出去的连翘怀了孩子，想要赖到隔壁老好人豌豆的头上，却不料人家是自花授粉；白莲硬生生介入了茶花和凤仙的家庭，还假惺惺地说着“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昙花喜欢上了跟她长得一样好看的令箭荷花，可是令箭荷花却以不喜她昼伏夜出为由拒绝了她，惹得月下美人好一顿伤心......

我听得乐不可支，忽然，紫鹃话题一转：

紫鹃棠樾已经被那位带走，我也已按照您的吩咐，在棠樾身上种下了镜花，待它发芽，殿下就随时可以在水月湖中随心所欲地用它来看您想看的谁了。

我听着那话中的意思不对劲，身子僵了一下，差点把覆满了叶泥的眼睛睁开，刚要抬起头就被紫鹃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摁了回去。

紫鹃殿下，还没到功夫呢，您安分点吧。

我不是，紫鹃姨，我没有喜欢......

紫鹃殿下自家不晓得想看的是哪个。

紫鹃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笑意：

紫鹃可我晓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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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水月湖上笼罩了一层薄雾，近岸处又深深浅浅地长了一丛丛的半透明的镜花，葳蕤连绵，层层如波澜，让人看不清水面下的光景。

我走近了水月湖，凝睇着那方波光粼粼的水面，细微的萤火之光于水之上徘徊，让这夜晚中的小湖没有那么黑。

我一脚踏入了湖水中，慢慢地朝湖中心走去，湖中的银鱼儿绕着我打转，水草生怕缠到我的脚踝纷纷避让，镜花被我踩弯了腰身，待我走远后又慢慢直起来。

湖水渐没过头顶，我看见我的发丝与洁白广袖漂浮着，原本围着我的银鱼儿一只一只地躲进其中，我划开水，游入灰暗的水底，那些银鱼儿便发出了幽幽蓝光，将我周围照的如身置冬日午时日光之下。

我抬眼看向水面，静静地等候着，终于等到水面彻底平静，那水面也开始显现出一些影像出来，然后便越来越清晰。

我仔细分辨过去，终于找到了我想看到的。

我看见目所及处是我熟悉的破军星君府邸的大门，那双眼睛的主人棠樾躲在门外，像做贼心虚一样躲躲闪闪地看向门内，看一眼就如同王八一样缩回门后。

第一眼时，宝儿悠悠然地坐在台阶上低头擦拭着巨阙，第二眼的时候，忽然似有所感地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棠樾大概也察觉到不好，返身躲回门后躲了好一会没有再把他那王八头伸出去，如是等了好一会，他似乎熬不住了又探头探脑地看了第三眼，却失望地发现她已经不在台阶上了，大概是已经回房了。

正当棠樾打算回去，谁知一转身，就见宝儿抱着胸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棠樾像是被吓到了，倒退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宝儿俯身，从地上捡起来一个木匣，镜花传影不传声，我也只能看见她若有所思地听着棠樾的话点头，然后指着自己，微笑着说了一句话，从唇语来看，大概是说的：

宝儿给我的？

木匣打开，是一对通体血红的血玉玉镯，上面雕琢着彼岸花的纹路。

宝儿打开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忽然恍惚起来，眼角慢慢染上红色，她缓缓合上木匣，叹息道：

宝儿多谢了，我很喜欢。

我看着她，又看看那个木匣。

我看着木匣，又看看她。

她难道不知道凡间男子送女子手镯是何意义吗？？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我握紧了拳头，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我飞身出了水面，一湖平静被我打碎，那恼人的影像也消失不见，我悬于半空恨恨地回头看着被搅动得波澜起伏的水，犹不解恨，凝出几道冰凌打向湖面，水月湖面便以冰凌为中心一寸一寸地冰封起来，最后覆盖了整个水面。

吧嗒几声，几条被我带出水面的银鱼儿轻轻落在了冰面上，它们的嘴一张一合的，一对突起的鱼眼好像在定定地看我。

我喘过来一口气，看见了那几条银鱼儿，挥手间就把冰面解冻了，银鱼儿甫一入水，便直直地往水底钻去，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