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扶起她的手僵硬而可笑地顿住了。
宝儿从来傲气不输于我,可如今就为了棠樾那个蠢货,就为了那个对我下药的罪人,她头一次折去傲骨,向我为他求情。
救救他,救救他。
可是,若那药真起了作用,我如今就成了灵根尽废一无所有的废人,谁又能来救救我啊。
我不知道宝儿为何态度大变,前一秒还对棠樾深恶痛疾,对他所遭受的苦难作壁上观,后一秒便为了他的死活对我低声下气地求情。
总不能是棠樾的那一声“母亲”激起了宝儿的母性吧。
我勉强忍下几乎冲口而出的质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待冷静下来后,才道:
我你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就救他。
半晌听不到宝儿回答,我感觉我额头上的筋脉突突地跳。
我怎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宝儿声音细若蚊吟地答道:
宝儿......没有。
我觉得自己有些暴躁了:
我那你说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在我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宝儿哑着嗓子道:
宝儿末将的意思是......没有理由......
我眼前一黑,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笑话。
我这天界除了父帝我最信任你,如今你要为了他!背叛我吗!你才说过什么话你自己不记得了吗?你说过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宝儿下意识反驳道:
宝儿末将从未想过背叛殿下......殿下现在救了他,那末将便心甘情愿一辈子都是殿下最忠心的手下。
听听,这是什么话。
难不成这件事发生之前,她便不是我忠心的手下了吗?难不成我选择不救棠樾,她就要背叛我,离我而去了吗?
我信任宝儿,沙场拼杀时,我与她也曾经并肩作战,从来都是两不相疑,不管哪一次,我们都可以完完全全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彼此。
我其实很讨厌那种,明明知道她有什么瞒着我,却不肯告诉我,我也无法猜到的感觉,宝儿身上好像藏着好多秘密,可是我永远猜不到是什么,往日我都秉着尊重信任她的念头不去过问。
但是今日之事,已然让我无法忍受。
我哂笑着,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没有兴趣再去跟她争论什么了。
那好吧。
我救了棠樾,你我数千年的情分,就一笔勾销了,今日之后我会前往花界,往后不必再见了。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好久才怔怔道:
宝儿殿下......那你以后,还会叫我‘宝儿’吗?
—————
我离开得低调,只拜别过几个教过我的师父,得了几句语重心长的叮嘱,又去璇玑宫见父帝,就轻车简从地准备走了,末了父帝却忽然道:
父帝为父送你一程。
我沉默着同意了,我看着父帝走上前,如同一阵清风走过我身边,于是我也转过身像幼时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我知道,我这一去,不知道下任花神何时能归位,也不知道何时能回天界,我扎根于心底的那一个心结越来越深,从前我一直不敢问出口,今日也不想揣着那根刺在花界自闭,故而我咬咬牙,道:
我父帝,孩儿想问您一些话......
我这三年,虽于孩儿不过短短三年,但于您来说,已经是漫长煎熬的三千多年没有见过我,孩儿的道歉于您也来得未免太迟......父帝怪我吗?......您还认我这个女儿吗?
父帝口气中带了淡淡的疑惑,他问道:
父帝何出此言?
我哽咽了一下,将那心结诉之于口时总是觉得委屈,我忍住眼泪接着道:
我我知道您和我娘亲情缘寡淡,我也知道我是如何出生的,说得不好听些,我不过是您的一根龙骨,得了娘亲的精元和您的灵力才催生出意识融合了魂魄,说是女儿也有些勉强……
父帝近日你一直不对劲,我还当是何事......
父帝听见我最后一句话,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声音如昆山玉碎,虽语气中带着无奈,却清越又坚定:
父帝月儿,你一直都是我的女儿,是我的至亲,无论何人何事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父帝那日你刚刚丧母口不择言,为父也从未怪过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忽然遭受了太多的痛苦,一时面对不了罢了。
父帝当日有一句话你说得对,为父知道骤然丧母的痛苦,正因为知道,才懂你遭受的摧心剖肝撕心裂肺之痛。那日你显然已经濒临崩溃,既需要发泄,对着我这个当父亲的发一发也无妨。
父帝为父听过就算了,你如今好好的就好。
父帝与我说了不少话,才让我心中的结解开了一点,虽还是纠结于亲不亲生的问题,但是起码让我这个榆木脑袋知道了,父帝不怨我,父帝一直都是爱我的。
那时的我当局者迷,不明白哪怕我不是父帝的亲生女儿,是一个跟他完全没关系的孩子,他养我一场,也肯定早把我当作了骨肉至亲,更何况我确实是与他血脉相连,共度万年的的亲人。
就像父帝最亲近最信任的弟弟是蟠云叔父,而非那个早已与他形同陌路最后因背叛天界而被法灭的旭凤。
父帝从来重亲缘,而非血缘。
见我情绪好转,父帝才放心下来,对我交代了几句:
父帝花界是六界粮仓,重中之重,此去花界,切记不可大意。
父帝留下的花使大多是你母亲的嫡系,应当是可靠的,但也不可将太多事务推给她们,且大至节历花季,小至朝暮花开花落,事无巨细,必要的都要过问。
这话在几个师长那里听过不少类似的,虽听得有些多了,却还是每每让我备受感动和鼓舞。
我对着父帝跪下,俯身揖手,恭敬道:
我湮月必慎始敬终,不负父帝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