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事解语

二人正踌躇际，只闻得奈何桥那边阴兵乘铁马奔驰而过，后面众夜叉押着一个衣衫褴褛气息微微之道士模样人影走过。

桃花仙定睛看时，却见是黑龙潭的国师风天手上被扣着铁锁铁镣，喉咙里穿着铜链，脚上戴着乌黑的百十斤重的大脚环，一头乱发披于肩头，往昔所见阴毒的目光已消失许多，却还残存几分狠戾。

　　桃花仙见此光景，心下已明白几分，因问道：“此是何方地界？押解此等重罪囚犯需从此过？”

　　曼珠沙华闻言道：“适才押过那厮仙子认识？”

　　桃花仙道：“岂止认识。夸父山冰玉兄即为此人所伤，眼下尚不知下落。而他怎得在此？”

　　曼珠沙华道：“那一日听闻这厮本乃三界之一凡间恶毒妇人，生的体格健壮秉性恶盗，好偷鸡摸狗暗中害人之行，一日偷了庙堂里供奉的果米，还打死了庙门口守庙的老道，便被二郎神真君显圣用那三尖两刃枪挑破天灵盖元神尽毁，只剩得躯壳却修成了魔，处处化男身为害三界，曾被二郎真君刺伤过几次，后逃至黑龙潭，蛊惑黑龙偷走擎天神柱，挑拨风雷二神大战，造成天地陷，舟山倒塌，四海漫天，天上弱水奔泻，人间生灵涂炭。后女娲娘娘锻造五彩石补天，又发神威浇铸东方神柱擎住天体，方平息此次天地劫难。那魔自修炼成精，躲于黑龙潭作妖，只因命数未到，故未曾有人收复于它，且它暂时兴不起什么风浪，女娲娘娘只安排她的四个儿子驻守天界四柱，听闻收一徒儿守护黑龙潭临近地界，难道那女徒便是仙子？”

　　曼珠沙华侃侃而谈，再次打量眼前这位仙衣飘飘出尘脱俗的桃花仙子。

　　“你口中所言女娲娘娘所收徒儿正是本尊。”桃花仙拱手向昆仑山方向作揖施礼道，“我本亿万年桃源桃花桃木之属，缘随于夸父逐日，扶他左右，日夜夸父汗水浸渍，故埋了灵性，后承蒙一太阳花神于我气息微弱之时施以真元之气，才得以延续亿万年不至消殒，后又承蒙女娲娘娘再造之恩，才有如今。我今日来此寻访冰玉兄之神魂，他是我方与黑龙潭做战时被袭，至今神魂不知所踪。”桃花仙道。

　　“眼下这魔已被押往无间地狱受无边无尽苦，前日曾用残余妖法打伤看守逃脱一次，故刚被众将寻回铁锁穿喉以泄尽其最后功力。当日还有一妖被捉拿，是叫蓬蒙的妖怪，被钟馗关在铁围山内严刑伺候。仙子所言冰玉未曾见的到此，因他是仙体，又未犯过天条，应是神魂被哪个仙人前辈收着也未知。我且去禀明地藏王菩萨，地藏王菩萨神通广大，由他帮仙子察看一下，冰玉究竟何往。”曼珠沙华道。

　　“如此，甚好！只是有劳你了。”桃花仙作揖施礼道。

　　“无妨无妨。仙子客气了。”曼珠沙华作揖回礼道。

　　“地藏王菩萨此刻在莲台宣说圣法也行将结束，烦劳仙子将曼陀罗华花神之花簪替在下奉还，我即刻前往地藏王菩萨所在天宫替仙子问询，也请仙子不必忧心，冰玉乃夸父之灵所化，且前世逐日为天地众生所殁，有不可思议之功德，此生又为保护天地生灵而化去，故绝不至于恶道，依据佛教中'善有善报'之理论，应元神还于仙界憩息也未可知。”曼珠沙华道，灵秀面容充满钦敬。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借你吉言！唯愿他平安无恙！我先将那花簪奉还曼陀罗华花神！多谢！”桃花仙合掌作揖道。

　　“有劳仙子！仙子客气了！”曼珠沙华作揖回礼道。

　　桃花仙飞往适才经过的盛放无数鲜红曼陀罗华之河岸，经过猩红翻滚浪花的三途川，看到一窄窄小桥上一老婆婆鹤发童颜在那里为路过饥渴的行人免费舀水喝。

桃花仙忽而忆起了曼陀罗花所说之孟婆，便觉得彼人便是她了。又忆起曼陀罗华花神告知“孟婆神通广大”，便暗暗思忖或许她会知晓冰玉兄下落也未必，暂且去问她个究竟也不妨事。

　　于是，她飞至那行人之上，但见所行之人皆面色忧虑疲惫，步履维艰，有的泪痕隐隐，凄惨万状。

行人们到了小桥边则自行列为一队，挨个喝那慈祥布衣老婆婆给的金黄葫芦瓢里的水。

许是走了一路皆自饥渴，故人们大都一饮而尽，也有哭闹着不要喝的，但经孟婆一指，都稀里糊涂的喝了一瓢，但万人中总有一两个如钢铁般顽冥不化不要喝水的，则由孟婆拿笔在脖子或面上或手臂做记号，由差役带至那无间地狱受够亿载诸苦再行投胎。

这一类的坚定不移不喝水的异类多是世上有难忘情之爱或是有异于常人之禀赋，总归并非寻常之人。

孟婆已然见惯不怪，任由点完记号，衙役压着这些个奇人异士去受常人无法受得诸苦。

　　桃花仙只静立一侧，不敢多言打扰。

　　少顷，老婆婆转脸看到了桃花仙，道：“姑娘，若非神威抑或业力到不得此地，敢问姑娘在这静立不语有何见教？”

　　“前辈见谅！我乃桃花源桃花仙，因寻夸父山冰玉兄至此，烦请前辈知会，可见过此人否？”桃花仙作揖道。

　　“原来是桃花仙！失敬失敬！你一仙子来问我这老婆子，我还真不知他是否来过？每日里从此路过千千万万不胜数之人，名冰玉的亦数不胜数，但不知仙子讲的哪一个？”孟婆停下手中的葫芦瓢，交于旁边一杂役来舀，自己倒同桃花仙攀谈起。

　　“实不相瞒，我同冰玉兄还曾蒙月老赐红线牵引，不曾想他却为护桃花源被神箭所伤，不知所踪。我亦是无奈何才寻至此，打扰到前辈了，请前辈见谅。”桃花仙道。

　　“听闻姑娘所言，委实委屈，本能力有限管不得这事，但听你说是月老兄所牵之线，倒有心帮你想想有无这一号人路过。只一句想问姑娘，月老可好啊？”老婆婆言，眼中现出几分沧桑。

　　“答前辈所问，月老前辈好得很，亦是鹤发童颜，日日悠闲自在，逍遥快活。”桃花仙道。

　　“这老家伙，竟然比我安闲自在许多！多半已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吧！亏的我有时还记得他。”老婆婆闻言，将额前一缕银发向后捋了捋，撇撇嘴道。

　　“敢问前辈你们认得？”桃花仙见状觉几分可笑，便问了一句。

　　“何止认得！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来这里掌管人间前世记忆啊。”老婆婆道。

　　“哦，恕晚辈冒昧，可是月老前辈让你在此的？”桃花仙好奇道，见老婆婆似在沉思什么没有作答，又觉得问此话有冒犯之嫌，不由得掩口红脸道，“前辈不想说不说便是，只烦请婆婆为晚辈看看冰玉兄是否路过此处。有劳了。”桃花仙重新作揖施礼道。

　　“姑娘客气了。无妨无妨。只那老家伙早忘了我也未必，枉得当日举案齐眉啊，都是命数合该如此，怨不得谁。姑娘啊，你看这每日里从这桥上经过多少痴男怨女，都是悲悲切切哭哭啼啼，放不下，求不得，怨气冲天，使得这三途川也是一片呜咽之声，血泪之色。姑娘啊，婆婆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其实若是找不到那冰玉，你也不必悲伤难过，世上重要的事多了去了，和不该为这儿女情长伤神的。这些痴男怨女有不愿忘记所爱立誓不喝这水，不意忘却前情，故而被投身铁围山内无间地狱受亿年浮沉苦楚，只为得脱之日能再见所爱之人，然前尘后世翻翻滚滚数亿载，那些旧爱都得了新欢，有几个愿如他们一般痴情不改，愿同他们一样为记得对方受万般苦楚呢？”婆婆语重心长道。

　　桃花仙闻言，心中无限感慨，眼圈红了些微，道：“多谢婆婆开示！晚辈记下便是。只有一件，眼下冰玉兄之元神了无踪迹，即便不期许再续前缘，但好歹知他去向心中也有些许安慰，不枉初识一场。”

　　“好吧，念在姑娘你宅心仁厚的份上，也念在我那顽童兄长给你牵过线的份上，我就帮你看一看，有没有这个人经过。”老婆婆意味深长道。

　　“多谢前辈！”桃花仙作揖道。

　　“不必客气，姑娘。”老婆婆答。

　　“那公子长何模样？”老婆婆问。

　　“前辈请看。”桃花仙默念五色石咒，眼前现出五色光华，光华内冰玉模样跃然尽显。

　　“好吧。姑娘，实不相瞒，这里走过千千万万叫冰玉的年轻公子，只没有你指的这一位。该是还在天上也未必。”老婆婆答。

　　“如此甚好！多谢婆婆指点迷津。”桃花仙道。

　　“既如此，便是了。姑娘若有一日见得月老，替我带句话，只四个字'仙寿吉祥'，又说前缘已尽，守着本职为三界做功劳便是最好不过的。”老婆婆道。

　　“前辈放心，若见他一定将此话带到。”桃花仙闻言道。

　　“我有事在身，需先行一步，前辈保重。”桃花仙道。

　　“姑娘保重！”老婆婆答言。言毕依旧从杂役手中拿过那金黄葫芦瓢给排队的人解渴。

　　桃花仙不敢耽搁，一路疾行至曼陀罗华花神所在三途川河畔，曼陀罗华花神早一袭红衣静立于风中等候了。

　　“曼珠沙华兄长可曾言他？”花神满目忧虑道。

　　“他托我带话与你'无一日敢忘，亦无一日悲伤'。”桃花仙将那花簪递与曼陀罗华花神道。

　　“果如此，怎倒愈觉悲切呢？”曼陀罗华花神接过花簪，鲜红唇瓣喃喃道，两行清泪又滚降下来，立时化作一片鲜红娇艳曼陀罗华。

　　“花神莫要悲切。自古若两情相悦，亦未必非得朝朝暮暮耳鬃厮磨才得圆满，君不见世间多少痴男怨女终日圈守一处，却貌合神离，不知所云，倒不如这天涯海角惺惺相惜来得纯粹。”桃花仙见她如此悲痛，不由得劝解到。

　　“仙子所言极是，多谢仙子开悟。”曼陀罗华花神掩泪道。

　　“不必客气。只若他心中有你，便和往日没甚区别。不必再过悲伤，看的人心里亦跟着难过。”桃花仙道。

　　“谢过仙子一片真心。这悲伤也是积怨数载，今日变得了悟，不再滴那闲泪来伤神了。”曼陀罗华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此好极！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一会儿我要经三途川尽头地藏王菩萨天宫走过，曼珠沙华替我问询冰玉兄下落，我去看看便回桃花源了。不知花神还有什么话要代为转达？”桃花仙道。

　　“并无其他言语了。仙子一路保重！”曼陀罗华花神作揖道。

　　“多谢！花神亦多保重！”桃花仙回礼作别道。

　　桃花仙一路疾飞，转眼便到了白色曼珠沙华胜放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七宝莲花闪着灼灼光华，天宫内外梵音袅袅，众罗汉众梵天菩萨云集。

　　曼珠沙华已远远侯在那里，见桃花仙飞来，便飞身迎过去。

　　“见过仙子。有劳仙子，可终是过来了。”曼珠沙华作揖道。

　　“见过花神。难为花神费心久等了。”桃花仙作揖回礼道。

　　“在下适才替仙子稽首顶礼白佛言：'希有世尊。有西边桃花源桃花仙子适才寻访夸父山之冰玉，亦夸父之灵所化，唯愿佛菩萨慈悯，能诉诸冰玉神魂所归之处。'”

　　菩萨答言：'善哉善哉！天机不可泄露，然只在天上而非此间。'”

　　“多谢花神大义相助！适才孟婆婆亦说没来过，既如此，倒觉甚好，终未脱离仙界，亦是幸事。”桃花仙亦喜亦忧道。

　　“如此说来，我也放心了。”曼珠沙华道，灵秀面容上溢满微笑。

　　“嗯。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后会有期！”桃花仙作揖道。

　　“后会有期！”曼珠沙华作揖回礼道。

　　桃花仙驾着祥云，飞过金色天宫，飞往桃花源。

　　桃花源内桃花依旧鲜丽明艳，馥郁芬芳，宛如新生。桃花仙漫步于花间草地，如梦似幻，心中因此次见闻多了些许开悟，反倒平静许多，已全无离去当日的悲戚难忍之情。

　　一日未见的花儿草儿比先时似乎愈加娇嫩了些，奇楠沉香的秋千静静立于桃花深处，几只奇光异彩的蝶儿在那里飞来飞去嬉戏追逐，鸟儿雀儿仍啁啾婉转，而园内因这鸟鸣愈发显得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