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陈情事表
而就在香兰带着锦觅顺利进城的时候，在古宅周小山的书房里，气氛正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
周小山表达了想金盆洗手不再做掮客的想法之后，室内温度一下子降至冰点，门口的两个保镖默默将手搭上武器，院子中守卫屋内之人安全的士兵随之接到信号整齐划一的提起了枪，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下一秒就能将危险分子射成筛子。
查才握着手杖凝视周小山半晌，出言劝导：“小山，这一单生意很成功，你想要什么奖赏只管提，你是天生的掮客，不要再说退出这种话。”
“可这宅子的监控设备，还有您安排进来的仆役，您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我吗？日后的大生意想必也不会放心让我去做，将军，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周小山脸上表现出沉痛，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好聚好散。”
这些话在查才听来像赌气的话，他有些想笑，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小山，你如果执意要离开，我是很心痛的，你懂吗？”
“将军手下优秀的兵有很多，”周小山配合的垂头说，“可是我阿妈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的妻子只有我一个丈夫，她们更需要我。”
这句话无疑是精准踩在查才的雷区，查才的脸色果然变得铁青。
“不要让家人成为你的负累！在你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太重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干扰你的枪准！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查才怒气贯胸，说到这里突然停口，或许不应该逼的小山太紧，他今天已经杀了一个毫无罪恶的同胞，这是起逆反心理了，那个中国的女科学家，暂时就留着吧，查才转换了语气切声问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孩子，你还在怪我把香兰许配给了别人？”
“没有，将军，香兰小姐我从未奢望过。”周小山垂目掩下情绪，他哪里会不清楚查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查才没杀得成阿妈和小鱼，没为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所谓“负累”想必心中恨得牙痒。
他以为杀了她们他就会毫无牵挂死心塌地的做他手里的刀，真是可笑！这种冷血至极的人他竟奉为师长半生！
查才拍着周小山肩膀装模作样道：“小山，香兰都跟我说了，她出嫁的前一天哭的很伤心，我也很后悔把你们拆散，可那时候你知道的，查才城需要那一场联姻，我没有办法只得走这一步棋，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儿子，这天下将来是要留给你的。”
周小山表现出最大的惶恐与震惊，决心满满的表态道：“将军，这权柄小山更不敢妄想半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陪着家人，这是我唯一想要的。”
女儿都只是工具而已，更何况真的就只是一把工具的他，周小山明白这会自己表现出的诚恳有多让查才相信，一会的脱身计划就能有多令他意想不到。
他就是要让查才觉得他只是因为各种顾虑而想要退出。于是坚决的补道：“将军，我知道规矩，我愿意付出代价。”
甘愿变成一个废人也要离开？查才看着周小山感到痛心，自己花费这么多年的精力，今天难道要付之流水？可是，周小山又岂能和其他掮客一样？如果一意孤行要离开，那么为避免这柄利器成为他最大的隐患，只能……
但是，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毁去这样一把自己亲手锻造的绝世宝剑，查才不太甘心。
“小山，我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碌碌庸人的，你做掮客与做你母亲的儿子，做你妻子的丈夫，这不冲突……”他甚至想到了妥协，又或许，他觉得该再帮小山一次，帮他想一些办法去掉牵绊。
“罢了，我今天就是来看望你阿妈的，我听钦钮说你阿妈的病情好像还不太好？我们先去看看她吧。”查才一面起身，一面问副官道：“钦钮呢。”
“在楼上为周阿妈诊治，将军。”副官躬身回答，然后转身为他引路。
一对保镖迅速赶上跟在他们身后保护，尽管这宅院的出口外都守满了卫兵，而周小山的枪也在查才进门之前就被下缴了，照常搜过身的，确保他手无寸铁。
一行人上了楼，从屋里传出来微微音乐声与轻柔的说话声。
“说话的是你妻子？”查才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问走在旁侧的小山。
周小山点头，“对，她今天精神好一些，在楼上陪我阿妈，我阿妈睡眠不好，太安静了睡不着，经常要伴着声音才能入睡。”
“你阿妈在休息？我们会不会打扰到她？”查才这会儿倒是把道貌岸然的礼谦做了个十足。
周小山赶忙道：“不会，您能来看望阿妈是我们的荣幸。我阿妈她这个时间应该没有睡着，我一般在她烦躁或情绪不好的时候也会放一些音乐，或者给她念书听，会很管用。”
查才心道：那是因为我来了所以心情不好？
他反倒心情很好的，丝毫不觉得不妥的厚脸皮进去了，副官依旧跟在他身边，卫兵在屋外一字排开。进了屋才发现原来屋内人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念一本书。
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的女孩微低着头看着书本，很专注的样子，她的嗓音轻柔清悦，听来让人倍感舒适心旷神怡，只是她读的东西涩口难懂，查才几乎听不懂是什么。
“念的是什么？”查才难得在脸上挤出微笑问那女孩。
不想周小山当即便接口道：“是中国古代魏晋时期的一个文人叫李密的写给皇帝的奏表《陈情表》，当时皇帝下了诏令让他入朝为官，但是李密家中有个九十多岁卧病在床的祖母需要他照顾，他就给皇帝写了一封辞任信说明情况。”
“这读的就是那封信？”这是连他老祖宗都搬出来了，查才没走两步停步了，屋内女孩正读到：“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周小山点头称是，当先走了进去。
这《陈情表》是小鱼早就录好的一段音频，他对声音做了处理，再在屋子里放着音乐做干扰，基本听不出这读书声是通过媒介传出来的。选这篇《陈情表》也是为了让查才相信他只是想“辞职”从而放松警惕。可是他知道自己得快一点把老狐狸引上钩，一篇《陈情表》不长，这已经读了过半，读完就会自动循环，古文艰涩难懂的好处就是不太会说汉语的查才和副官听不懂，即便重复也不一定听得出来，但是老狐狸本来就精明警惕，如果重复遍数多了那就危险了。
“阿妈，小鱼，将军来了。”周小山走到床前去拍了拍女孩的头。
读书的声音停了，“周小鱼”微微侧身点了下头并不打算起身相迎的样子，又回身坐好继续不疾不徐的轻声读着面前的书，语调都没有因为来了个大人物而变一下。
“周阿妈”更甚是眼睛闭着都懒得睁开一下，连一声都不带搭理。
副官为她们的胆大与无礼愤怒不已，只是将军没发话他也不好发作。
“可能是钦钮刚给她打过针，药效发挥累了。”周小山赶忙解释着上前去帮周阿妈翻了个身侧躺着。
翻至一个刚刚好的精确角度，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像是在嘱咐，副官竖起耳朵听到他在为将军说好话，这才哼了一声对查才点了点头。
查才难看的脸色差点挂不住，这时勉强放松了表情走进屋内在沙发上坐下来。
钦钮不在房间，副官不放心，出去悄声问了警卫，得知钦钮刚下楼去取药了才放心下来，进来站在查才边上近身保护。
周小山这时绕过呼吸机从床边走过来，上前斟了茶诚惶诚恐道：“将军别介意，我阿妈病糊涂了，她现在老了，受不了我一再冒险，难免有一些情绪。”
查才点头摆了摆手。
周小山垂眸抿唇说道：“我现在也跟着我阿妈信佛了，是不想再杀人了，我想多积阴德，以求来生投个好胎。”
查才听了这话有些忍不住了：“不杀人就不杀人吧，但是小山，你要相信你此一生投生的就是最好的你，你是我这半生以来培养的最成功的人才，不必去求下一辈子，一个男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要总是婆婆妈妈。”
周小山默声点头，不置可否，笑了笑却向窗户边走去，窗台上放着一个花盆，他提起旁边的洒壶正要浇水，却被副官眼疾手快的夺下。
“请检查，就是一壶水。”周小山平静道。
虽然将军来之前这里就用探测器都检查过了，副官拿过洒壶心里想着：周小山是何等奸诈狡猾之人，不得不防。
他翻来翻去看了确定没问题交回给周小山手上，周小山重新提起浇着花盆。
“我看这花都枯了，救不活了，小山，该断当断才能获得全新的、不一样的生命。”查才看了一眼面前周小山倒的茶没有拿起来喝。
“这是一盆葡萄枝，是从我家那烧焦的葡萄树上取下来的，我阿妈喜欢葡萄树，她说院里种一架葡萄才是家的样子，我老婆也喜欢葡萄，她觉得葡萄富态可掬是最可爱的果子。”周小山转回身来，脸上是让人看不懂的诡异微笑，“将军，假如我断不了呢？那您还会打算留下我吗？”
“小山，你不要让我失望，我花了十七年锻造出你这样一把宝剑，你应该是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你的人生不应该困在家庭，外面的世界任你翱翔！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应该阻挡你的脚步！”查才终于压不住脾气激动起来。
“宝剑？是啊，将军，从来都是您指哪儿我便精准无误的刺向哪里，这就是您定义的‘最成功的人才？’”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副官立时站出来指责周小山：“小山，今天不就让你杀了一个不相干的中国人，你有必要这么大情绪吗？快给将军赔罪。”
周小山但笑不语，瞥了一眼床的方向背转过身，眼里燃起仇恨，交炽着希望。
“可是将军，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想退出，您能允许吗？”
他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查才即便再一次对他最在乎的人下手，甚至是杀掉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小山，我看你今天是太累了，先好好休息吧，退不出退出的事改天再说。”查才起身去拍了拍“周小鱼”的肩膀，那声“姑娘，别念了”还没说出口立即察觉到不对劲，这姑娘的衣服上有东西！
查才城之所以安稳如山许多年，正是因为最擅长制雷的周小山在城外的天然屏障中满布了雷。
可是为了杀他，最重情的周小山不顾他自己的性命也罢竟不惜赔上母亲和妻子的命？
在那电石火光之间查才再也来不及想清楚，甚至副官察觉异样还没来得及动作，“轰隆”一声巨响……
那是周小山最新研制出来极具能量的雷，其威力足以让这座宅子炸成平地。
雷就埋在“小鱼”身上，引爆点在“阿妈”枕边，他精密的计算好人偶倒下的角度、力度以及时间，只要轻轻触碰便会瞬间爆炸。
周小山在查才转身走向床边手拍在小鱼的人偶肩膀上的那一瞬间抱起花盆便奋力一跃跳窗而下，屋外警戒的卫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一突发状况便被身后的爆炸所吞噬。
一同被吞噬的，还有“小鱼”和“阿妈”，虽然那只是两个人偶，周小山依然觉得疼痛难当，可也只有两个孱弱的病人才会令查才的人放松警惕不去特意搜身。
花盆中埋着的铅块带着周小山极速向下坠进湖里，因为有铅块的重力作用，那重力叠加上他最后拼力一跃的下坠之势带着他直跌入湖底最深处。
尽管躲过了那致命的雷爆，可他下落过程中还是被震荡波炸伤，背上血肉翻开，一路带红了大片湖水。
在他身后，剧烈的爆炸激起湖水翻滚，波荡滔天。
在湖底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昏睡之际挣扎着睁开眼睛，他心中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死，丢开铅块就拼命往湖岸边游去。
那么大的一场爆炸，湖底还可听得到楼屋坍塌粉裂的声音，湖水也变得滚烫，爬上岸时他几乎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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